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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上人间(一) ...

  •   暖风醺酣,这个时候的风已不带凉意。
      明月楼终于将堆了整整一个早春的字画从木箱里取出整理,她其实不怎么懂得鉴赏书画一类,但她怜爱他们。
      分明死物,被书画者赋予了生命,却依旧不得自主,一生随物主颠沛流离,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明月楼取出面上的轴画,解开缚着的红绸绳,那幅《春秋繁露图》就自如地铺展开来。

      谢绥的确是奇才。
      一幅讽谏的书画,在他笔下却如此完美。
      挣扎泣血的乌鸦,惊慌失措的群臣,面容莫测的皇帝,无辜的太子,千人千面,各怀心思。
      谢绥的画纤毫毕现,谢绥的字雍容华丽,和这沉闷的画作内容既彼此排斥,又互相成就。
      荒唐的靡丽。

      明月楼不禁出神,想起那日萧煦在柳堤下看似平和的随口之言。
      人各有命。
      这到底是凡夫俗子的冷讽还是宽慰。
      就像手中的这幅画,被辗转多次,却依旧逃不过焚毁于烈火中的命运。明月楼轻叹,它如今好端端的在自己手里,在走向既定的宿命前,还要再经历些什么呢?

      那日燕王府一别,萧鹤渊入宫面见圣上,负荆请罪。后崇贞帝千秋,萧鹤渊献一座白玉雕天龙座并十首贺寿诗贴,龙颜大悦,又是一派父慈子孝。
      大都雨后复晴,东风乘兴。

      以至于明月楼都快忘了,这是崇贞十四年。
      十四年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工部贪墨案,而皇太子萧煦,也是因此而被废黜。

      明月楼拿起墨锭,在砚池里细细研磨。小竹楼檐角风铃声轻轻,日光透过树影洒进来,像碎了的玉瓷。
      侍女瑶池端着食案,轻手轻脚地将瓷碟放至几案上,百花糕的浓香顷刻扑鼻。她弯着身子看明月楼写的字,轻轻“咦”了一声。

      “小姐今日的字和往常写的不大一样呢。”
      明月楼闻言看过去:“哦?怎么个不一样?”
      她模仿萧鹤渊写了‘落花’二字,自己看着也觉得差点意思,和平日她常写的簪花小楷便差得更多了。

      瑶池答不上来,她支吾了半天,最后说:“看着太嚣张了。”
      明月楼不禁一笑,她将笔轻搁,语气微带促狭:“那你说,是我常写的字好看,还是这幅字好看。”
      瑶池不假思索地拍马屁:“小姐写的,都是好的。”

      明月楼轻轻一敲她的额头,似是嗔怪:“我看你日后不能和阿玄待得太久,嘴里没一句实话。”
      瑶池揉着额头,嘟囔道:“…这话小姐得去和小侯爷说,他天天往咱们菡萏院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未来姑爷呢。”

      “瑶池。”明月楼语气加重。
      瑶池吐了吐舌头,坐回一旁的木墩上,不再言语了。明月楼见她年纪小,总是体谅她,在人后从不立什么规矩,她在这菡萏院也算得上半个主子了。瑶池见明月楼似有郁色,知自己嘴笨,心中后悔万分,便又试探着说:“…咱们隔壁今日有人来了呢,来来往往的,看样子是主人住进来了。”

      明月楼方写完‘落花流水’四字,闻言笔端一顿:“当真?”
      瑶池一个劲点头。

      萧鹤渊一掷千金,在城东购置宅子的事明月楼也早就有所耳闻,她正将笔搁下,就听银铃声突起,反复而不停歇,像是诉说着迫不及待的少年心事。
      明府大门外挂着好几排占风铎,是明月楼闲来无事做的。
      如此响动,不是风动,而是人为。

      明月楼突然起身,瑶池都尚未反应,就见自家小姐提着裙裾,一阵风似的下了竹楼。
      “小姐?!”

      明月楼没应声,她跑着下了竹楼,出正房,穿游廊,在垂花门前方才停下,微微顺着气。她今日梳着单螺髻,只簪了个素净玉簪,通身青翠色,衬得人如温玉。
      明月楼阻拦了正欲上前的小厮,又理顺衣料上的褶皱,这才上前应门。

      门外人素灰斜领大袖袍,正立在正门外看那占风铎。他听见开门声,就回首望过来。
      明月楼登时傻眼。

      那人眉眼带笑,五官深邃,堪称风姿俊逸。他见出来的是一陌生小娘子,便自觉后退一步,垂下眼眸:“冒犯了。”
      明月楼朝他身后望了望,见除了他并未有旁人,嘴角不自觉垂了下去:“…不知公子今日来,是要见府中何人?”

      “小侯爷周玄。”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没有直接递给明月楼,而是放在一旁的玉台上,“烦请小娘子替我代为转达,明日巳时在大都城外老地方见。”
      明月楼颔首,取过玉台上的书信:“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陈,单名一个轸。”
      ***
      明月楼将书信往大理石桌上重重一拍。
      周玄惊得浑身一哆嗦。

      “解释解释吧。”明月楼冷笑。

      周玄缩着脖子,不敢抬头:“我哪知道陈轸那家伙竟然会找上门来…”

      “那就是说,他今日要是不找上门来,我就得直到出门的那一刻,才知道被你鸽了是吧。”
      “我不是,我没有,那我肯定是鸽了他呀。”

      明月楼抱臂,翻了个白眼。
      她刚穿越那年是崇贞元年,彼时周玄被周靖夫妇丢在大都,明徵便将周玄接来,二人从小相伴,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周玄从小忘性就大,明月楼早已习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玄双手合十,做了个讨饶的姿势:“…上回我喝多了,一时没想起来芙蓉宴是哪一日,就随口应了他嘛。蓁蓁,我既然答应了要陪你去芙蓉宴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蓁蓁——”周玄追上明月楼气极的背影。

      所谓芙蓉宴,并不是个新鲜玩意儿。
      太后千秋,每年都会举办此宴,令大都世家公子小姐聚在一处,六艺之事,皆可行之。但今年略有不同,今年举办此宴的,是今朝唯一的公主——和敬公主。
      崇贞帝颇为宠爱这唯一的公主,竟将私藏的古玩字画都交由公主展出,以丰此宴之底蕴。明月楼本欲推拒,但有了这么一出,她也乐得去瞧瞧。

      翌日,明月楼被瑶池早早地叫醒梳了个云顶髻,重得明月楼快抬不起头。瑶池又尽职尽责地替明月楼搭配着裙衫,层层叠叠,明月楼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她趁瑶池不注意,将头顶上一圈钿头银篦都取了下来,只留了个银蝴蝶发簪。

      “蓁蓁?”周玄可怜兮兮地蹲在碧纱橱下,像一只被遗弃的家犬。
      明月楼心中发笑,但面上不动声色,似是仍旧气闷。她将云纱披帛挽至藕色刺绣荷花裙上,像是没听见似的,带着瑶池绕过碧纱橱,直往外去了。

      周玄亦步亦趋跟着,直至马车前。明月楼回身,见周玄垂头丧气,不由嘴角一弯:“你可同陈轸说好了?”
      周玄忙点头:“…我同他说明了原委,他表示谅解。”

      “你啊你。”明月楼由瑶池扶着上了马车,闻言不禁感慨,“怎么总能遇到好脾气的友人呢。”
      “因为我周某人天地间第一疏财仗义,同我相交,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周玄眉目飞扬,已不见方才郁色。他登上车辙,接过家仆递来的马鞭,猛一扬鞭。

      马车宽阔,香炉里点着明月楼惯常用的塔香,几案上还摆着各式吃食。明月楼今日起得早,此时腹内空空,正捻了块百花糕,马车却猛地一晃动。
      明月楼忙扶住车壁,尝试着在明显越来越快的马车里站起来。

      “蓁蓁?”周玄掀了帷幔,眉心微蹙。
      明月楼方起身,还未站稳,马车就又猛地一晃。香炉砰然坠地,落了一地香灰。
      “马车失控了。”周玄猛地一拉缰绳,骏马嘶鸣声令人耳痛,“我需要时间控制住他。”

      明月楼站不稳,被迫左右摇摆:“…阿玄你最近又去哪惹是生非了,别人都找到家里来了。”
      “我爹才走,我怎么敢惹事生非。我最近安安分分,连酒都没喝上几回,真不是我!”周玄话音一转,“难道…是冲着蓁蓁你来的?”

      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冲进人密如织的闹巷。这道路两侧多为食店酒肆,扩增扩建乃是寻常,挤得这道路是狭小难行。
      明月楼耳边全是四下的惊呼声,心跳声反而微弱地听不见了。

      明月楼:“怎么可能。”
      周玄找准时机,跃上马背:“…若我说中了,蓁蓁就要给我画一个新屏风!”
      “若是我说中了呢。”
      “…那我替你抄一个月的书。”

      “你那狗爬字,还是算了吧。”明月楼才缩回马车角落里,就见光影透帘,有人掀开车帘掠窗而入。
      明月楼还未惊呼,来人就捂住她的口鼻,将她从角落里一把抓至身前,下一秒就从发疯的马车上飞身而出!

      那人用身躯护着明月楼,落地时就势一滚,四肢爆发出蓬勃的力量,在撞上街边石柱前堪堪稳住身形。明月楼闭着眼,拔下头顶银簪猛刺上那人手臂。
      萧鹤渊一声闷哼。

      那头周玄已经控制住了失控的马车,马车停在相国寺前,几只山雀蹦蹦跳跳地停在青灰的瓦片上。街上众人惊魂未定,一时间人声细微,都在查看彼此的伤势。

      口鼻被掌心遮住,萧鹤渊便只能看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温润的光泽。明月楼方才惊慌,此刻眼尾微红,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萧鹤渊倏地偏头,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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