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人》木易道长

4、第四章

　　萧迟在，杜循礼也没办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把叶澈抓起来，一番布置后，众人浩荡而归，离开时，冯钰找沈言私下问了几句话，听沈言说到对方是女子时不由面露诧异。等转头想找叶澈说话时，她人已经不见了。

　　等到沈言从验尸房通宵验完尸归家，已经过了辰时，云破日出，沈大娘在家洗涮，沈小妹蹲在一旁拣豆子，见儿子满身风尘地到家，沈大娘打发他先去灶上用馒头垫垫肚子。

　　“娘，叶澈回来了吗？”沈言嘴里叼着馒头问。

　　“叶姐姐天没亮就回来了，不过刚才又出去了。”沈小妹答，“娘，我可以去找二丫玩了吗？”

　　“二丫的病刚好没几天，你去可以，别闹着人家，”沈大娘一边说，一边将一把择好的菜叶递给她：“把这带去给陈伯。”

　　“好耶！”说着，沈小妹窜出了门。

　　“个皮孩子。”沈大娘没好气地抱怨，转头擦了擦手，拿了些瓶瓶罐罐就要出门。

　　沈言在一旁好奇：“娘这是去给谁看病？”

　　“隔壁张娘子最近身上不爽利，娘去给人看看。”

　　沈言皱眉：“她相公又动手打她了？”

　　沈大娘叹了口气：“那张顺三天两头去喝花酒，有事没事就打她出气，她这日子过得艰难，最近打得愈发厉害了，我得去看看，万一伤了个好歹……你别管，忙了一晚，快回屋去补个觉。”

　　沈言摇头：“昨晚城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些棘手。杜大人吩咐大家午时前去衙门候着。”

　　沈大娘虽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昨晚沈言半夜被人叫走，又这时辰才回，她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好，那你去吧。再多带点吃的。”说着把灶上两个馒头塞进他怀里。

　　街市熙熙攘攘，茶馆林立，昨夜的消息还并未吹入寻常人家耳中，于是京城上下依旧秩序井然，但东城门附近衙役捕快频繁的问询和走访，又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一时流言四起。

　　尸体已经停在了衙门的验尸房中，而现场的一切都已被大雪覆盖，加上这废巷平时几乎无人经过，走访半日，也没打听到什么有效情报。

　　沈言独自走到附近一处茶铺歇脚，猛灌了几碗粗茶，抬头却见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叶澈。

　　她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衣服，身前蹲着几个比她矮半头的乞儿，隔得远，沈言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走近时，只见叶澈给了对方几枚铜钱，对方一见来了个生人，便呼啦跑远了。

　　沈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叶澈却毫不在意地招呼他坐下。

　　犹豫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怕吗？如果昨晚萧将军没来，你很可能就被杜大人当做犯人抓起来了，他……”他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真的犯了事。

　　叶澈笑着给他倒了碗茶水：“不是还有沈大哥你吗？”

　　沈言苦笑，不知该说对方是天真还是高看了他。他虽然是仵作，但这几日听吴叔说得多了，也逐渐弄清楚了他们这位杜大人的秉性。想起今日杜循礼见他时一脸愠意，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运气好，左右也无事发生。”叶澈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补充了这么一句：“至于沈大哥，你身为仵作，不过是说了自己该说的，倒也不用担心被长官挟私报复。”

　　沈言默然，低头喝了口茶。一时竟生出一丝不敢直视的胆怯。

　　“对了，你怎么在这，也不在家多休息会儿？”沈言状若无意地问，昨夜冯钰的问话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对叶澈，他心里不是没有怀疑。

　　“昨天那具尸体，我有些在意。”沈言闻言微愣，抬头落进对方漆亮的眼里，他未料到对方如此坦诚，剩下的话只好噎了下去。“如果沈大哥不介意，可否与我说说你验尸后的发现？”

　　沈言第一反应摇头拒绝：“这、这不合规矩。”

　　叶澈了然：“那你看这样可好，我把我知道的情报与你交换。”见沈言摆手笑着拒绝，眼微眯：“看来你不相信。”

　　沈言确实不信，虽说杜循礼不靠谱，但手下的衙役并非各个糊弄了事，打听了半天，一点情报都没问出来，何况她不过区区一个初到京城的打更人？

　　“死者颈部皮肉紧缩，两肩井耸，疮口不齐，皮肤也是冻白，因此沈大哥判断是生前为人斩首；这一点，不错。但那废巷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

　　说到勘验，沈言下意识反驳：“你如何判断不是？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从现场痕迹判断得出这个结论。”地上没有拖拽痕迹，可能是大雪掩盖，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毕竟白日里也无人去这处废巷，周围临近的住户也相隔数百米，不管是杀人还是抛尸，要不被人发现轻而易举，换言之，这是一个绝佳的行凶抛尸地点。

　　叶澈手指扣了扣桌面，道：“墙。”

　　“什么？”沈言不解。

　　叶澈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沈大哥见过杀猪吗？”

　　“啊？”迫于对方的眼神，老实道：“小时候……见过几次。”

　　“杀猪……和杀人其实是差不多的，利器砍下去的那一刻，大量的血瞬间喷溅开来，像天女散花一样。”叶澈把剩余的茶水泼洒在桌上，沈言一个激灵，咽了咽口水，叶澈笑笑继续道：“可死者背靠的墙上，因为有屋檐覆盖，墙面也就没有留下多少积雪，可墙上，一点血迹都无。”

　　如果死者真是在废巷被人杀死，不可能整面墙上没有一点血迹。他记得那个废巷都有瓦檐，他起身就要去查看其他几处是否都无血迹。

　　叶澈伸出一个手指晃了晃：“这是第一个问题。”比了个二又道：“第二个问题，死者是谁？”

　　沈言重新坐下，顺着叶澈的话回忆：“根据死者穿着打扮来看，应是灾民。而且此前京郊就发现了两具灾民的尸体，是死后被人斩首。”只是这一回，是生前斩首。沈言没有想通。

　　“衣服上可验出血迹？”

　　“有。”尸体停到验尸房后，沈言第一时间用酒醋擦洗死者身体和衣物，衣物上出现了明显的血迹反应，身上则并未验出其余伤痕。

　　“这样说来……至少死者的衣服不是后来才换上的。”

　　沈言点头，这也是他判断死者确是灾民的原因。

　　“但我们并没有找到更多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叶澈摩挲着下巴：“我听说，七日前户部对京郊的灾民做了登记造册，京兆尹没有去做核对吗？”

　　沈言愣了愣，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叶澈遗憾击掌：“哎，杜大人一定是忙中疏漏了。”

　　……总觉得她好像在讽刺杜循礼，但他没有证据。

　　这确实是个办法，或许也能核对上之前两个死者的身份。沈言兴奋起身，打算把这消息赶快告诉给吴叔。待脑袋冷却下来，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漏了许多：“你……”

　　叶澈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等着他说下文。

　　沈言无力垂手，算了，毕竟她确实说得句句在理，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凌晨验尸的时候，死者手臂有勒痕，其余无明显外伤，还有一点，尸僵开始逐渐缓解，这样一来，死亡时间应该在三天左右。”

　　叶澈闻言若有所思。

　　沈言：“我先走了，还有这些信息……”

　　“我懂规矩，保密。”叶澈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沈言点头：“谢谢。”说完匆匆离开了。

　　行人往来，人声嘈杂，当垆胡女倚门卖酒，朱门酒楼板簧不绝，街角乞儿游戏零落，叶澈收回目光。

　　她结了账，起身负手离开前，遥遥看向不远处一座酒楼的二层，随后悠悠朝街角的几个乞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