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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京城之内,巷陌纵横,灯火星然,才过戌时,大街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偶有擦肩而过的,也是紧着步子匆匆往家赶,雪地上“沙沙”的脚步声、柴院里忽高忽低的狗吠,茅屋上霜雪深深压塌了一角,远远能听到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低语声……烛影渐息,寻常人家点不起太久的蜡烛,便睡得早些。

      雪没有变小的迹象。

      出了瓦子巷一直朝东走大约小半个时辰,灯火人声依次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乘着轿辇的巨富商贾和仕宦贵族,远远地,就能闻到兰桂巷暖香弥漫,烛光灯影里,歌姬舞伎调笑声声,来此寻欢作乐的客人络绎不绝,京城的冬至夜,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叶澈提着灯,脚步不疾不徐,似乎浑不觉冬风凌冽,她行走在这夜色里,尽职尽责地打更报时,仿佛不属于这两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

      谁能想到,不过就在三十年前,京城曾遭历过一场空前的浩劫,先帝率部收拾了残破的旧山河,旧貌换新颜,不过才二十多年的时间。如果一定要说哪里还留下了点动乱痕迹……这东市附近的废巷便算是一处。

      叶澈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化作冬夜里一缕烟尘。

      子时刚过,凛冬的夜如蛰伏的巨兽,这废巷便如同深渊巨口,在这繁华的阴影里伺机吞噬着一切。叶澈站在巷口,形成了唯一的光点。

      她站在下风口,再次深吸一口气,确定风中的确有股奇异的气味,而气味的来源,便在这废巷深处。

      她提起灯笼,举步走入废巷。

      却说由于近日城中治安紧张,金吾卫加派了人手进行夜间巡逻,冯钰刚刚和同僚抓捕了一个入室偷窃的毛贼扭送去了大牢,这边扭头又见远处一个瘦削的身影定定站在巷口,他直觉有异,正要打马跟上,却被同僚一把拦住:“三郎,你去做甚。”

      “那处巷口站着个人,有些古怪,我去看看。”

      同僚往冯钰所指的方向望去,见那处空无一人,心里一阵发毛:“我娘说,冬至夜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三郎……你该不会是见着鬼了吧。”

      “小爷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冯钰笃定自己刚才并未看错,径自打马往那处去。同僚劝阻不及,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这一处废巷原来是前朝城破之后,一位后妃跳井之所,因地处偏僻,加上百姓觉得晦气,便荒废至今。久而久之,有了巷中闹鬼的传言。行至一半,巷子有一处直角弯折,前方透出一点幽幽的光亮。

      有人。

      冯钰印证了先前的判断,下了马,一手按住刀柄,贴着墙根移步向前。

      很久以后,冯钰回想起承祐三年的冬至夜,还是不由心下发颤,那是他十八年的人生里见过颇诡异的场景,没有之一。

      一个提着灯笼的年轻人,和倒在其脚边的一具——无头尸体。一点晃悠的灯光照在齐颈而断的创口处,骨头从乌黑的肌肉里突兀地错伸出来,隐隐看到一些肉芽。

      后背被猛地撞了一下,冯钰反射性地拔出刀就势往后砍,只听对方“哎哟”一声闪避开来,大叫道:“冯三郎!你中邪啦!”

      原来是同僚程朗,冯钰这才猛地回神,拔刀指向眼前陌生男子的后背,厉声道:“转过身来!”

      程朗揉了揉腰,顺着冯钰说话的方向看去,不由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没大叫出声,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忍着胃部翻滚,拔了刀与冯钰站在一处,堵住那人的去路。

      隐在昏黄灯光里的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抬了抬手中灯笼,看清冯钰二人的打扮后向下作了个揖,“二位官爷,有何见教。”

      冯钰适才看清对方手中提的铜锣和梆子,皱眉问:“更夫?”

      叶澈点头,道:“草民适才巡夜至此,闻到这巷子里有股奇怪的臭味,便进来看看。”

      “信口雌黄!我看这人就是你杀的。”不然怎么一脸无事发生?程朗持刀上前,就要把人捆了,却被冯钰拦下。

      “三郎!你做什么拦我。”程朗跳脚。

      冯钰:“从我见此人站在巷口到进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杀人、砍头、处理首级和凶器,他没这个时间。”

      叶澈笑赞:“官爷明鉴,不像某些人。”

      “嘿!这臭小子!”程朗撸起袖管就要上前。

      “但我没说你不可疑。”冯钰自小听惯奉承,并未因叶澈一两句话就动摇。一般民见了官,多少会有些畏缩害怕,可这年轻更夫被他厉声呵斥却仍面不改色。何况纵是他,深夜乍见这无头尸体都不由胆寒,但此人站得如此之近,却神情自若……

      “三郎,我们把他捆了,还有……额,这尸体,交给杜循礼就完事了,让他愁去。”程朗小声提议道,呜呜他实在是不想跟这诡异的更夫和这尸体呆一块儿了!

      不等冯钰回答,叶澈笑了笑道:“草民实在冤枉,刚才草民查看过,这具尸体腹部肿胀,这样的天气,死亡时间必不少于二十四个时辰……”顿了顿,她道:“若是不信,等仵作来了一验便知。”说着退开一步,比了个邀请的手势。

      程朗后退一步,被冯钰牢牢拉住。程朗讨好地笑道:“三郎,我去把杜循礼那老家伙叫来,这事儿可不归我们金吾卫管。”

      冯钰想起杜循礼这两日在圣上面前做足了勤恳的功夫,刚被夸了一番如今就出了这档事,心里也升起一丝幸灾乐祸:“你去把那老东西从床上踹起来,我守在这里。”顿了顿,“等等,今夜萧将军当值,你想个法子,把人也一起叫来。”

      “诶,好嘞,我这就去。”说着,程朗骑了马就往京兆府衙门去。

      从始至终,这更夫就安安静静站在巷尾,既不逃跑,也不窥探。他侧对着二人,甚至表现地对地上的死尸更感兴趣。

      冯钰心里不免也有些发毛,把剑收回鞘中,才发现自己手心汗津津的。

      抬步向前,走到尸体两步开外,走得近了,尸臭也随风飘进鼻腔,他皱着眉,退后一步站定。

      “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草民叶澈,两日前刚到京城,现租住在西市附近瓦子巷一户人家家中。”

      冯钰示意叶澈退后,见尸体正面朝上,倚卧在墙根处,仔细看确如这更夫所言腹部鼓起,身上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和近日城外的灾民穿得相仿,脚上只有一只破裂的草鞋,另外一只脚裸露在外——男子,看年纪在四十岁上下。

      “你进这巷子后,可有见到可疑的人?”

      “除了二位官爷,草民并未见到第三个人。”

      “移动过尸体吗?”

      “草民岂敢。”

      “啧。”这人语气恭敬,有问必答,但冯钰听着总有几分不顺耳,隐隐觉得此人只是表面恭敬。

      冯钰看向地上这具无头尸体,心想若是怀瑾在此,必能看出些端倪,以及这个可疑的更夫,哼,必不会被此人牵着鼻子走。

      一时气氛冷凝,叶澈见他观察尸体模样专注,并无轻视之意,竟主动开口道:“草民近日入城之前,听乡人私下议论,说是近日在城外发生了两起命案,死者……也是被人砍去了头颅。”

      冯钰皱眉,想起白日见杜循礼带着仵作往城外去的景象,可这半月来并未见刑部和大理寺协同查案,莫非是杜循礼隐而不报,还是这更夫胡说八道?问:“然后呢?”

      叶澈面露为难:“多的,草民就不知情了。草民刚才见官爷的同僚去请京兆尹,素闻这位杜大人爱民如子,届时想必官爷一问便知。”

      冯钰闻言心下冷哼,好一个爱民如子。

      说曹操曹操到,巷外传来略显嘈杂的车马人声,原来是程朗带着杜循礼,后者带着他手下的衙役来了。
      ’
      杜大人被程朗从马背上拽下来时,嘴里还一阵骂骂咧咧,见着冯钰后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殷勤道:“冯三公子也在啊,冯尚书近日为操持抚民赈灾之事案牍劳形,不知身体可好?我刚得了一副人参……”

      冯钰不耐地挥手打断,正色道:“杜大人,金吾卫巡夜至此,发现无头尸一具,请您尽快安排仵作验尸,查明真相,以安民心。”

      杜循礼的笑还挂在脸上,骤闻冯钰这一番话不亚于耳中惊雷,脸上一时青白交错,眼看着就要仰面栽倒过去,程朗适时扶住他胳膊:“哎唷杜大人,您可悠着点嘞。”

      装晕失败,杜循礼心里暗叫倒霉,来时这程朗言辞含糊,他只以为是普通的命案,又听闻是冯尚书之子发现的尸体,本还想卖个好,未想到竟又是一具无头尸!这次可不是城外,而是城中,一想到等到天亮这事一传开,弹劾他的折子定如雪花纷纷,杜循礼这回是真觉得头大如斗……

      他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招呼手下衙役近前:“仵作人呢?怎么还没到!”

      年轻衙役回禀道:“大人,已经派人去叫了,只是沈言家住瓦子巷,从城西到城东,路上费些功夫……”

      冯钰闻言挑眉:这么巧,这年轻更夫不就是住在瓦子巷吗?

      杜循礼搓着手抱怨这鬼天气,一转头才发现尸体边上还站了个人,一时骇叫出声:“啊!鬼啊!”

      叶澈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冯钰:“杜大人,端重。此人是巡夜的更夫,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杜循礼整了整衣冠,心下一转便有了主意:“依本官之见,此人有重大嫌疑,来人啊,把他拿下,羁押待审。”

      一边吩咐,一边腆着脸朝冯钰献殷勤道:“天寒地冻的,冯公子不如先行回府,此处交与本官处置便是。此事本官自会尽快查清,为了百姓心安,还望冯三公子莫要声张……”

      话音未落,几骑金吾卫踏马而来,为首的是左金吾卫上将军萧迟:“发生何事。”待看清巷中景象脸色微变,与之同时杜循礼心下一凉,暗呼天要亡我。

      程朗暗暗给冯钰打了个眼色,拍拍胸脯邀功,冯钰默默和好兄弟隔空击了个掌:这杜循礼滑不溜手,圆滑苟且,他早知此人必不会认真查案,过去京城大小案件多是怀瑾在大理寺勘破,此番恰逢怀瑾不在京中,短短半年多来也不知这杜循礼断了多少冤假错案,程朗叫来萧将军,此事便不能轻易被糊弄过去。

      原来这萧迟是寒门出身,曾多次救驾有功,是当今天子即位前的武术师傅,后因伤病退居京城颐养,故除了领上将军的虚衔之外,圣眷正隆。难得的是为人刚正不阿,对京兆尹的阳奉阴违不满多时。

      听过程朗禀报的前情,萧迟一下便知杜循礼是要拿这年轻更夫作替罪羊,待屈打成招,此案便也不告而破。

      冯钰适时出声:“我听人说最近京郊发现了两起无头尸,杜大人,可有此事?”

      杜循礼暗叫不好,忙擦了擦汗:“是有其事,说来也是手下县尉疏于管教,那事本官已命其查明,是两个灾民械斗至死,至于砍头是死后发生,可能……可能是有人砍柴时没注意,不小心……嘿嘿。”这番话分明错漏百出,杜循礼却说得煞有其事,边上的衙役几番欲言又止。

      “禀几位大人,仵作到了!”衙役回禀道。

      沈言尤在梦中被人唤醒,收拾好工具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平复了下呼吸,要请杜循礼示下,却只见这位大人如丧考妣,正神游天外。坐在马上的将军示下:“速去验尸。”

      “是。”沈言应下,往尸体处去,眼角余光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跳,却见对方暗暗摇头,知此时还是装作不识地好。按程序问了叶澈几个问题,确定无误后便借着灯光开始勘验现场。

      本朝规定,凡遇凶案现场,务必先由仵作勘验现场,确定勘验无遗后,再由衙役协助将尸体搬回衙门专设的验尸房,进行下一步查验。如案发是在夜晚,则在完成初步勘验后封锁现场,待到白天再进行二次勘验。

      沈言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有效信息,就算有,也已经被这场大雪掩盖,但他对尸体死亡时间的初步推断与叶澈所述一致,如此一来,叶澈的嫌疑便可基本排除。

      “另外……死者,应该是生前为人斩首。”沈言注意到杜循礼看过来的幽暗目光,硬着头皮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杀人案。”萧迟肃声道。

      “是。”沈言回答。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伴随着衙役的惊呼,杜循礼这回是真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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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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