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光》十里暮云

16、chapter16

　　发完传单，宋清菀现场跟老板结了款。

　　她拿着60块钱问他想吃什么。

　　沈千嶂看她手里的钱，手放在下巴处仔细思量着：“你不是说你平常都是在家做饭吗？”

　　“那你要不然给我做顿饭？外面的东西我都吃腻了，什么大鱼大肉的，我现在就想吃点普通的清炒或者面，你会吗？”

　　宋清菀以为他又要去吃一些什么很贵的东西，没想到是让她做饭给他吃；她支支吾吾的点头回：“那不然我给你下清汤面吧，你...你不说你快饿死了吗？这个比较快。”

　　“好啊。”他爽快的答应下来，然后接过她手中的伞，跟她换了个道路外面的位置与她并肩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道路边，两个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影子的上方，伞面是微微歪斜着的，两人步调一致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缓慢的走着。

　　天空飘落零零散散的大雪，还没几个小时，两边就已经积起了雪堆，还有排排站的小雪人插着枯枝笑脸，看起来非常灵动可爱，治愈心满满。

　　雪地里，两人的鞋子将蓬松的白雪踩的“嘎吱”作响，像是一首毫无理头的乐章。

　　宋清菀眼神闪躲低着头喊了声他:“沈千嶂。”

　　“嗯？”
　　“对不起……”

　　沈千嶂拿着伞站定住脚步，“对不起什么？”

　　她紧攥着书包背带，紧张地说：“我其实不讨厌你，我只害怕……”

　　害怕蓝心纯找上他，害怕他会因自己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沈千嶂低睨她几乎埋到地底下的脸，笑了声问：“你害怕我？”

　　“……”
　　宋清菀没说话。

　　“那我以后对你好点，”他半开着玩笑，“只对你一个人好，你别害怕我，行不？”

　　宋清菀抬起眼帘看沈千嶂，沈千嶂的眼睛很亮，即使在雪夜里，也发着光。

　　她没回复沈千嶂，她也不敢对这种抱有承诺性的东西有所应答。

　　……

　　两人继续越往前走，沈千嶂越往前走，越感觉不对劲；宋清菀带他绕了很多条巷子，每条路都几乎是在夹缝中行走，有些巷子连路灯都没有，光靠着月光摸黑前行。

　　“我家有点小，还有点吵，希望你别介意。”

　　沈千嶂虽心有困惑，但面上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事，是你家还有其它人在吗？”

　　宋清菀在一栋群租房前停下了脚步，一整条街道只有头顶的那一个灯泡发着微弱光亮，照行着只有那一片不足几米的道路；房子外围的墙皮还大块大块的往下掉，白色的墙皮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掉下来的墙面大片湿润，渗透着黑黢黢的脏水，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她转过身，视线对上他面带疑惑的目光，两只手紧紧握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紧咬着唇深呼了一口长气，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地说：

　　“你以前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在简历表填的电话号码是假的吗？因为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是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沈千嶂拿伞的手陡然一松，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呆愣在了原地。

　　宋清菀不等他出声，又笑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淤青吗？我也可以告诉你。”

　　“你们这些世家小姐和少爷永远不把我们这种普通到连活着都难的人放在眼里，以校园暴力为趣，彰显自己厉害的攀比心。”

　　“那我呢？我就该受着吗？”

　　她情绪越发激动，自问自答低头冷笑自嘲着；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对，我这样不知从哪来的贱种，就该受着，这是我的命。”

　　雪一点点落在两人的身上，冰晶融化在棉服和大衣上化成一滩不明显的水渍；冷风从侧面灌进他的脖颈处，冷的让他下意识打了个颤。

　　地上流光的黑色雨伞不多时已经落上了少量的雪粒子，发出了微乎其微的声音；今天的群租房不像之前那般吵闹，许是下雪了大家都都早早躺在了床上，才形成了这种少见的寂静环境。

　　宋清菀最后一句话说完许久，两人都站在门前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她想，沈千嶂会和那群人一样看不起她吧。
　　刚好，几千块换一个她的秘密，两清了，以后谁也不欠谁。

　　沈千嶂低头目光呆滞盯着她，手自然垂着不知如何是好；他如哽在喉，想说很多安慰她的话却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眼眶全红，眼泪无声从眼角处滴落，滚烫的泪渗进毛衣里湿了大片。

　　宋清菀低着头不敢去看沈千嶂的眼睛，话虽如此，但她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他，甚至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说那些与他无关的话。

　　她承认，她好像给别人添堵了。

　　她整理好心情，极力下压住心底的情绪，换上工作时标准的笑容，抬起头刚想跟他说什么时候....

　　“你....”

　　沈千嶂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手将她拥入怀里，手覆在她的后脑勺处细细摩擦着，头抵在她的肩上，紧紧的抱住了她，哑着声音说:“宋清菀，别怕，星星亮了。”

　　“？”
　　她感受到沈千嶂怀抱里的温暖，从错愕到呆愣再到崩溃大哭，只用了三秒。

　　她不顾形象的躲在他的怀里嘶声大哭，眼泪源源不断的往外流，像是想靠眼泪宣泄着这世间所有的不公。

　　“雪天哪有星星....”

　　宋清菀哭了很久，哭到眼睛发酸，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她才从他的怀抱里逃出来；她暗自跟自己说，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停止就好了。

　　因为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温暖，她想把这一刻的感觉做成标本永久封存在心底，就算这个温暖她与所有人共享也没关系，因为她的感受是独一无二的。

　　沈千嶂捡起地上被雪埋住大半的伞，用手抚平她的眼泪，温柔的看她笑着说：“我才不信呢？你一定是魔仙堡遗落在地球的小魔仙，怎么可能是孤儿呢？”

　　“终有一天，魔仙女王会派人来找你的；相信我，好吗？”

　　虽然他的借口很拙劣，但是宋清菀还是点了点头；她收回眼泪破涕为笑：“沈少爷这么神通广大，那你算算魔仙女王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和宋清菀一起上楼，装作真的在思考一样，拉长语调“嗯~”了好长一声，然后左手比作老式座机电话的样子装模做样的给魔仙女王打电话。

　　过了一会竟真的表现出很震惊的样子说：“什么？魔法飞船竟然坏了？要修好魔法飞船才能来？先派一个叫沈千嶂的骑士保护好魔仙堡的小魔仙？”

　　他敬了个礼，正经的回道：“好的！沈千嶂骑士保证完成任务！”

　　随后他做了一个挂断电话的手势，朝她挑眉道：“听见了吧！魔仙女王会来接你的，只是魔法飞船坏了。”

　　“他已经将你委托给我了，以后沈千嶂骑士以保护宋清菀小魔仙为己身任务，直到等魔仙女王来接她的那天！”

　　宋清菀被他幼稚的动作和言语逗的直笑，她带他上三楼穿过走廊来到最里面一间房的铁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扭动了几圈，推开前还是试探性的给沈千嶂打了个预防针。

　　“我家很小，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你别嫌弃。”

　　沈千嶂耸了耸肩将手放在铁门上，助了她推门的一把力。

　　宋清菀走进去摸了摸门边灯按开，把书包丢在床上，摊开手给她展示道：“欢迎来我到我的家！”

　　沈千嶂心虽早有预期，但是真实看到画面的时候还是怔了一瞬。

　　一个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几本书，几件衣服，和一个小电锅和两三副碗筷；连个椅子都没有，角落叠着两个红色生锈的铁盆；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个房间还没他家浴室大，却容纳了她所有的一切。

　　屋子虽小，却被她规划的很好，东西摆放也很整齐；一看住的主人就十分爱干净。

　　宋清菀洗了个手从阳台下拿出一把未开封的面条搁在桌子上，然后往外面看了眼挥挥手说：“随便坐，我给你下面，十分钟就好。”

　　沈千嶂走到阳台低帘看她忙碌的动作，开口询问道：“要我帮你吗？”

　　她的视线从锅面的洗洁精泡沫上移到旁边的沈千嶂身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连拖把都不会洗，还做饭？”

　　“你去外面坐着等着吃吧，桌面上有课外书可以看。”

　　然后她把锅冲洗干净，准备烧水。

　　沈千嶂确实不会做饭，从小到大也只进过一次厨房，结果还被评价说不好喝；他自知帮不上忙，就转身出去了。

　　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坐在床上随意翻开着。

　　阳台边宋清菀在忙活着做饭，床边沈千嶂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等着吃；外面的雪还在下，天气也依旧寒冷不已，但两人的心里像是被点燃了一桩永不熄灭的篝火。

　　宋清菀站在阳台边等着水开，靠在墙边抱着手臂看穿黑色大衣的男生坐在床上认真的看着书，窗边吹进一股萧瑟的冷风，将她刚热的身子从头到脚又吹到冰凉；她弯唇甜甜的笑了下，在心里暗自想道。

　　“在这个冬天，我凿到了一束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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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宋清菀将两份面端出来。

　　沈千嶂放下书，从床上坐起来瞟了一眼那两碗清汤面，重新对“清汤面”三个字有了新的定义。

　　之前他吃的清汤面里面都会有几片午餐肉和青菜，再不济也有个荷包蛋；但是这碗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面条和汤，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清汤面”了。

　　但是有的吃就不错了，他也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就吃了。

　　他是真的饿了，晚上回家后就回了房间，家里的饭还没吃到就收到范齐的照片，然后急匆匆的从家赶去世纪广场，折腾了一晚上十点才吃上热乎的饭。

　　但吃着吃着，他感觉碗底好像有什么东西。

　　沈千嶂抬眼看了看吃面的宋清菀，将碗中的面条挑了挑，下面竟然出现了一个荷包蛋和一根火腿肠。

　　他往宋清菀的碗里看；女孩的胃口小，基本没盛多少面条，他才吃到一半，女孩已经将碗中的面条尽数吃完了，正在仰着头喝汤。

　　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没有，只给他一个人做了。

　　“宋清菀，我碗里有跟火腿肠和鸡蛋，怎么回事？”

　　宋清菀喝完了碗中汤，扭头看向他碗中被面条虚掩的鸡蛋火腿，怯声道：“你今晚不是帮我发了传单吗？给你加个餐，算是感谢你。”

　　过了几秒她又补充：“那个火腿快过期了，平时我不怎么吃，你来刚好给他吃了别浪费。”

　　沈千嶂：“.....”

　　他低头看碗里的那根火腿肠，冷笑了一声说：“我是不是要夸一下你三好学生不浪费粮食？那鸡蛋你怎么不给自己煎？”

　　宋清菀心虚的回：“家里就剩一个鸡蛋了，平时我也不怎么吃鸡蛋.....”

　　还未等宋清菀说完话，他就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这姑娘就是他天煞克星，换做是别人让他吃剩下或者临期的东西，他还没开口顾阚就先大发雷霆让那保姆走人了。

　　他把鸡蛋夹到她捧着的空碗里，面带嫌弃的说：“我不爱吃鸡蛋，你帮我吃了!”

　　宋清菀看着碗中的荷包蛋讶异的问：“你不爱吃鸡蛋吗？我没提前问对不起啊。”

　　沈千嶂看她开始自责，不在意的笑道：“道什么歉？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他看他还要说什么，快速将碗中的面吃完；然后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拿起斜挎包背上说：“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谢谢你的面。”

　　话毕，他就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宋清菀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想叫他路上慢点的话卡在喉咙还没说出来，就已经在走廊看不见人影了，无奈之下只好关上门，收拾桌面上的碗筷。

　　“塔——！”

　　雨伞因为雪化导致伞面上全是水，靠在墙边重力不稳往一边歪斜倒地，发出了一声雨水沾大理石地板的声音。

　　宋清菀闻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扫到床上未带走的围巾，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放下碗拿起雨伞和围巾开门往外跑。

　　她满脑子都是外面的雪和严寒的天气，脚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加快了许多，注意力也只在脚下的路上，丝毫没注意前面楼梯拐进来了一个黑影。

　　“嘶.....”

　　比体温最先感受到的，是他大衣上浓烈的清香；那不属于任何一种花香，倒是有些像沉寂多年最近才拿出来用的檀香味。

　　那味道闻起来就沁人心脾，仿佛所有杂乱的思想在这一刻都被抚平了一般。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接着是那道熟悉的嗓音。

　　“宋清菀，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宋清菀扶他的胳膊直起了身子，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说：“我怕你走远了，所以跑快了点，没想到你回来了。”

　　“你是来拿东西的吗？给你。”

　　“不是。”他接过东西摇摇头，继续道：“我是来要你联系方式的，你说你没微信没□□，那你总有电话吧？”

　　“既然魔仙女王要我保护你，我就要尽职尽责，你说对吧？”

　　宋清菀往自己房间走，从书包掏出小灵通，将电话号码翻了出来递给他：“那你加吧，平时我不怎么用手机，也很少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手机对我来说几乎不没什么用。”

　　沈千嶂看她拿出按键手机的时候，面色都惊呆了；他今天在宋清菀的身上看见太多之前没见过的场面了，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沈氏那么财大气粗，但是基本温饱还是可以解决的。

　　没想到，现实生活颠覆了他太多的想法，对比她来说，他其实生活的无比幸福了。

　　他把宋清菀的号码存进通讯录，然后将手机还给她：“那我平常能给你发短信吗？”

　　“？”宋清菀不明所以：“你周末找我干嘛？”

　　沈千嶂：“.....”
　　他被堵的哑口无言。

　　宋亲菀看他不说话，无奈答应了：“你要是想发的话就发吧，但是我可能不一定回，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行。”

　　作为客人，她犹豫了几分还是决定送下楼比较妥。

　　两人并肩走下楼。

　　宋清菀将他送下楼就止住了脚步：“雪天路滑，你上路小心点。”

　　“上路？”沈千嶂原本没怎么在意她的话，但听到后面“上路”两个字后差点呛到嗓子，他怎么越听这话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行了。”
　　“那我上路了。”

　　他痞笑着顺她话挥了挥手，撑开黑色流光伞瞥了她眼后往大漫雪地走去。

　　宋清菀站在发着微弱光的灯泡下，抬眸瞧那个身穿黑色修身大衣撑着流光伞的男生，伞面在黑夜中发着型零星点点的微光，让她看着有些晃眼，宛如一颗颗闪烁不明的星星。

　　她听着他皮质雪地靴在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直至那道黑色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嘎吱”声也随之消散，她才莞尔一笑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