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鸥司》凉拌三月

68、第十五章

　　寻狐山，丰扬□□。

　　汽车鸣笛、烟雾报警等器械警告声和人群哭喊惊慌呼唤的声音混成一团，七队小队长，一个体型不是很健朗，但敏捷的青年接连翻过路障、护栏和无数瘫痪车辆，停在一个两条腿被压在一大块碎石下的女孩面前。

　　女孩双眼涣散，还有一点点的光亮，她盯着点缀星星的天空，胸口渐渐没了起伏。

　　另外两名没经验的玩家姗姗来迟，其中一个离女孩很近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他呼吸急促，不敢去看那名女孩。

　　“你为什么不抓住她？”青年沉声问。

　　那名玩家满是汗水的手猛地攥紧衣服，喉咙收紧。

　　“她离你那么近！就十几米！我告诉过你，遇到任何事都必须先保全她，她没开背包根本没有自保能力！”浓烟滚滚的街道，响彻青年愤怒的吼声，“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刚才明明伸手了你为什么没抓住她？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为什么不怕！”那名玩家崩溃大喊，“我只是玩个游戏而已，我为什么要跟别人杀来杀去！他们当砍白菜吗？我只是想好好玩游戏，现在为什么要为了活着费尽心思，大半夜不睡觉，大热天不吹空调，几个小时徒步几十公里我不累吗！凭什么不能开车？凭什么我还要时刻警惕别人来杀我？他们凭什么杀我！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世道！”

　　青年踩着碎石疾步上前攥住他的衣领，将他大半个身体悬空：“我来告诉你凭什么，你以为这个世道以前就好了？适者生存，强者生存，城市本来就是丛林，你以前是为了生活，现在是为了活着，没有任何区别，况且你以为贝鸥司凭什么突然带来这么多超自然事件？难道不是这些东西以前就存在，现在借着贝鸥司这个载体光明正大现世吗？
　　“凭什么不能开车？你想给那些人一把火直接让我们团灭的机会？他们凭什么杀你？我也想知道凭什么我非得带你们这几个屁都不懂的人逃命！你以为我不想躺在家里？我家空调上个月才装，老子一次都没吹过！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就别给我怨天载道，叽叽歪歪死得更快！”

　　青年一把将他扔到地上，转身回到女孩身旁。

　　黑暗中，一抹幽邃紫光亮起，女孩眼皮盖住她瞳孔倒映的最后一抹光，像困倦后小憩，痛苦和惊愕的五官柔化，变得平和安静。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安息吧。”青年收起卡牌，沾染了血的手掌侧烧得他整条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扫视一圈四周废墟一样的城市，“继续转移。”

　　那名玩家瘫在碎石堆上好半晌，才沉默起身，循着黑暗中如同灯塔的金红光芒前进。

　　可是，这一切都是贝鸥司玩家带起的战争，为什么死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关人？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好像知道答案。

　　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迷，靠着家里人的溺爱买了一台设备，他沉浸于贝鸥司迫真的世界，喜欢下地图切割怪物血肉时真实的触感，享受着逊色于他的玩家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或崇拜的目光和赞美。

　　没什么不同。

　　无论现实还是虚拟世界，强者才是食物链顶端。

　　……

　　十三队。

　　老玩家背着邱斐丽，艰难撑着屏障在街上摸索。

　　“我下来吧。”邱斐丽声音虚弱，她闭了闭眼，又道，“我自己走吧。”

　　“不行，斐丽，你已经没有精神了。”老玩家咬着牙，他左腿在刚才的爆发中被玻璃贯穿，而他所有的精力全用来维持屏障保护自己和邱斐丽，以及从一个多小时前开始就行尸走肉般的玩家，没有办法为自己治疗。

　　“……”邱斐丽脱力趴在他背上，脑子里始终回荡着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人的痛苦求救，手指不自觉攥紧。
　　就和现在一样，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在吃人，满嘴的血腥和肉沫，被迫还是主动已经不重要了。
　　真让人恶心。

　　邱斐丽抓得他肩上的肉生疼，但老玩家只是咬牙忍着没吭一声。

　　“斐丽姐。”那名玩家突然开口，“邱哥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我们激活背包的方法的么？”

　　邱斐丽眼珠转动，视线落在他身上，迟钝回应：“嗯。”

　　三人再次沉默下来。

　　在黑暗中前进偶尔会踩到碎石，残肢，血，以及奄奄一息的市民。

　　可他们根本不敢做什么。

　　这些人没有背包，伤势严重的再受哪怕一次卡牌效果都会被几倍反噬，会更快死去，卡牌创造、拿取、转移的物体也会染上卡牌气息，他们甚至不敢用卡牌取出现实世界的医疗物品来为伤者简单包扎。
　　他们只能埋着头，忍着刺耳的哭喊，嗅浓郁的血腥，继续前进。

　　老玩家看了他好几次，每次扭头过去，都感觉那名玩家好像有细微的姿态变化，却又具体说不上来，但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悄悄捏了下邱斐丽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

　　“铎渝，有哪里受伤了吗？”邱斐丽轻声开口问道。

　　铎渝抬起头：“没有，斐丽姐，我只是有点没缓过来。”

　　邱斐丽点头，将脑袋的朝向换了一边。

　　只是在想……铎渝微垂着脑袋，炽热的视线穿透黑暗落在自己手心，那里躺着一张无色卡牌，三圈黑色带子花纹，是人手一张的五感卡。

　　他专注到险些踩在碎石上崴了脚。

　　“小心！”邱斐丽回头提醒。

　　“……谢谢斐丽姐，我会小心的。”

　　少女纤瘦的背影仿佛提不起任何力量，她无力又脆弱，早已失去自保能力，另一个连治疗卡都没有精神激活，弱、残。
　　只有他在全盛时期。

　　铎渝恍惚感觉到一股燥热在体内四处流窜，撞得他心跳砰砰，呼吸沉重。

　　只是在想，第四大公会副会长身上，会有什么好卡牌。

　　……

　　寻狐山，跨江大桥。

　　桥中央，女性玩家手按一团暗金色光芒，无数暗金色丝线从她手心飘出，连接被冲击瞬间击碎的大桥，这张卡牌所能承受的极限是使用者承受极限的十倍到十二倍，然而这条大桥的重量已经远远超出这个数值，女性玩家和卡牌接触的手臂血肉模糊，无数条肌肉崩裂，浑身浴血。

　　“姚姐，”旁边的女孩颤声，又不敢去碰她，“你松开吧，你会死的！”

　　“一个人，一百多人，”姚栖持续激活卡牌透支寿命以提高自身能承受的上限，“我松手了多不划算？乖，快去帮他们转移人群，你们越早完成，我越早解脱。”

　　“姚姐……”女孩眼泪簌簌往下掉，“他们都死了……”

　　姚栖弯下脊背的身体轻微一顿，良久，吐出一口气：“是吗？记性不太好，那你快走吧，你走了我就不坚持了。”

　　大大小小无数钢筋水泥板被暗金色丝线串起来，惊惧的人群争先恐后奔向岸边，桥中央，两名女性玩家一个单膝跪地垂着头，一动不动，气息微弱，一个腰部被碎石砸出血洞，有气出没气进，却死死握着一张紫色卡牌，使用对象是她面前看起来快要死了的人。

　　如果不是她反应太慢，如果不是她毫无经验，姚栖不会伤成这样。

　　“哦，好惨。”

　　女孩瞳孔一缩。

　　她和姚栖身旁突然出现一个人，这人蹲在隆起的石块上，双臂自然下垂，轻松悠闲地打了个哈欠，“没想到出来散个步还能碰到这种事，需要帮忙吗？”

　　姚栖疲惫睁开眼睛，她什么都看不到，听到的声音也朦胧不清：“救她。”

　　“姚姐！”

　　梁丘商抬手撑着下巴：“我不。”

　　姚栖闭上眼睛，缓缓深吸口气。

　　他嘴角上扬：“你们都还有用呢，必须得两个一起救。”

　　梁丘商起身，痞痞打了个不太标准的响指。

　　姚栖死死拉着的重量一松，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摇晃着往下倒去，女孩连忙抽出治疗卡。

　　不亚于刚才的震动再次发生，桥上人崩溃的惊叫此起彼伏，连忙拉着身边的东西和小孩子，随后，破碎的大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拼图一般自动拼接起来，不过几分钟就恢复了灾难前的模样。

　　“这是……这是奇迹吗……”
　　“妈妈！！”
　　“神迹！这是神迹！”
　　“哈哈哈！我就说这世界上一定有鬼神！谁还敢反驳我！”

　　梁丘商完成这一举动后再次蹲下：“哎，你好像不行了。”

　　女孩一愣：“什么？”

　　梁丘商下巴一抬：“我说她，一身肌肉不可逆断裂，骨骼都被砸碎成几万片，这还怎么救？”

　　“不！”女孩险些哭了出来，“用卡牌，姚姐，你有好多治疗卡的吧？你取出来，你取出来治一治一定会好的！”

　　姚栖只靠在她怀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姚姐？”女孩崩溃仰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救是要救的，”梁丘商纠结，“但现在再不赶过去，他要的线索都要被他自己灭口了。”
　　他视线再次投向姚栖，抬手摸出一张金色卡牌，“好吧，那就救。”

　　金色卡牌，是五星卡牌……女孩呼吸一顿。

　　帑斯特林之书在梁丘商手中摊开，他俯身拿起一块干净的石块在姚栖身上沾点血，潦草涂在空白页，随后扔掉石块在裤腿上拍掉灰尘：“记录。”

　　比风更重，比水更稠的波动传开，姚栖闷哼一声，五官痛苦皱在一起，身上的血蒸发般消失，几乎碎成粉末的骨骼碎片消融，全身骨骼重新生长，一点点失去，又一点点生长，这种痛苦让她无法承受，惨叫出声。

　　“差不多了，”梁丘商看向城中心，“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

　　“老大——”
　　光常耀的呼唤从桥的另一边传开，一眨眼，他就从天而降，险些一脚踩在姚栖身上，落地看到两个陌生人，原本呆呆的表情瞬间沉下来。

　　梁丘商拍他肩膀：“走了。”

　　光常耀点点头：“好的老大！”

　　“哎，对了，”梁丘商刹住脚，退回来在女孩面前蹲下，“记得提醒她，两天内不要使用时间和空间类卡牌，不然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谢谢！谢谢您！”女孩连连道谢，“请问……”

　　她抬起头，面前早就没了人。

　　痛苦生长的过程持续整整十多分钟，姚栖一身冷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许久才缩了缩手指，一直握着她手的女孩将她扶起来：“姚姐，你感觉怎么样？”

　　姚栖脱力靠在她身上，用尽全力才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来。

　　桥上还活着的人已经全部逃离，尽管姚栖已经以最快的反应速度激活卡牌，还是避免不了大多人直接被风浪掀进江里，包括那个没有激活背包的玩家。

　　姚栖无力看向城中心。
　　她带的第四个大队已经只剩她和这名女孩，或许还有混乱中失联的，可她想不明白，那些激进派为什么要在杀光他们后又制造这么大的动静？想要肃清寻狐山的非玩家？
　　今晚的激进派实力与以往和他们周旋的完全不同，仿佛整体都提高了好几层，袭击来得更加猝不及防，让她一个措手不及就失掉大半队友。

　　可最想不通的是，明明可以牺牲一点健康就能快速转移，为什么邱斐尔会选择这种效率低又危险的方法？

　　她当时没多想，因为邱斐丽也没有提出疑问，她相信邱斐丽。
　　可现在她不得不去想——邱斐尔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姐！”

　　女孩有些呆愣的声音拉扯回姚栖的思绪：“怎么了？”

　　女孩没有回答，姚栖也没有再问。

　　刺眼光芒直升半空，犹如白昼降临，照亮了这座疮痍满目的城市，那颗太阳一样的光源中心不断收缩，不断膨胀，一鼓一动之间送出闷热风浪，像跳动的炽白色心脏。
　　闷响敲打寻狐山范围内所有人的耳膜，不少人额头抽痛，心跳渐渐跟上半空中心脏跳动的节奏，血液流速加快，身体发烫。

　　半空中突然挂一个这么诡异的东西，今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寻狐山的人们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哦豁……”梁丘商站在树顶，单手合拢帑斯特林之书，另一只手揽着桓池，可惜地，“血没拿到，完蛋了。”

　　要是让他的心跳去同步那颗心脏，估计早就爆炸了，世界核平。
　　但深思熟虑后，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他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梁丘商，”桓池淡声道，“让他成功激活这张卡牌对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梁丘商疑惑。

　　桓池闭了闭眼：“群山哀嚎，激活时间越长攻击范围越大，攻击力越强的无差别范围杀伤，一旦发动，不止寻狐山，湖立市、初明市、图谷路西都会被夷为平地，”
　　他睁开眼睛，眸底一片银白色，“你帮他激活这张卡牌的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