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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跨年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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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冉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感于命运的捉弄、荒谬。死去的痛苦记忆攫住她,令她听不见身旁人都声音,也看不见跨年夜喜庆吉祥的装饰、烟火。
她还记得那天,一个眉眼与她有些相似的男人,唇红齿白、骄矜贵气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把秦浪还给他。
那个人说:“你看看我,再看看你,难道一切还不明白吗?”
【你只是个替代品啊!他真正爱的人是我。】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的震惊、愤怒、甚至绝望、不解,三十多度的烈日下头,她也只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堕入冰窖般的严寒,被冻住。她倒是情愿被冻结,那她便可逃离荒诞的现实。
那个人坐在他们客厅正中间欧式的大沙发上姿态放松随意就像是坐在他的王座上,掌控一切,他继续说:“只要你离开他,你们注定失败的公司,我可以让它损失得更小一点。”
秦浪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她身后,眼神却全部投向那个男人。陈冉看见,秦浪眼神中包含的复杂地依恋的缱绻的情绪,唯独没有恨和愤怒。
他记得秦浪是这样说的:“你何必如此执着。我现在有了家人、有了孩子,你不该再来。”
那个人平静且疯狂,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利剑,此刻陈冉想来还是胆战心惊,他说:“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你看,我已经获得了胜利,现在黎家所有人都臣服于我,无人敢再对我说不。而你,即使你有了家庭,我也有能力破坏,即使有爱你的人,我也会让她离开。你除了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在别的地方获得幸福的。我保证。”
陈冉承认,她曾经也被秦浪漂亮的五官吸引,而且他一点也不像有的男人那般即使表面道貌岸然但内里却有着这样那样的龌龊心思。他是纯净的,善良的。所以第一眼,陈冉就深深地爱上了秦浪。主动追求,秦浪在父母的安排下,也很快与陈冉走在一起,结婚生子。秦浪永远对陈冉尊重温柔,甚至许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包括小秦之出生后,喂夜奶换尿布都被他全部包揽。曾经陈冉认为秦浪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她何其有幸能够有秦浪这样一位令人艳羡的丈夫。事实上,秦之从外在和内在很大程度上与秦浪相似。
直到那一天,所有欲盖弥彰的谎言拆穿,让她认识到,这里,只有一个叫做“陈冉”的蠢货。
而秦浪那些体贴的行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他心怀愧疚之下所做的些微补偿。
欺骗了陈冉整整十五年的,赔偿。
但陈冉宁肯那十多年的时光里,秦浪就是一个不合格甚至是糟糕透顶的丈夫、爱人、父亲。那样她便可以觉得此刻是解脱而不是世界末日。
就连离开前的最后一刻,秦浪还十分温柔地对她说:“冉冉,是我对不起你。即使他这般破坏了我们的家庭,但我却无法恨他。因为,那是我应得的,而我仍然无法放下他。这个家、之之以后需要你来照顾了。那个人是疯子,有我在,你和之之不会有安宁的日子。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好。”
······
陈冉离婚后三年,才再见过秦浪一次。
此后,便再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包括他的父母,也无从得知。
不过那次,从外形上陈冉并不觉得秦浪有什么改变,现在细想来,好像比他们在一起时,还要白皙,还要瘦削得多,阳光简直能够从他的皮肉中毫无阻拦的穿过,那么透那么轻······
陈冉每次想到秦浪,撕心裂肺的痛、悔、恨不足为外人道,唯一句话她无法释怀:“既然你不爱我,为何要骗我。既然骗我,为何不骗我一辈子!”
而此刻,另一个女人告诉她,不仅她前夫爱男人,就连她的儿子,秦之,也是。
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将秦之培育成才,将欠债全部还完,母子俩相依为命,秦之乖巧懂事,她替他安排了相亲他也听话地照做,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她已经快要从秦浪带给她的没顶的伤害中挣脱,她就快要原谅他,快要奔赴自己的幸福了······
她不能接受,不可以,自己儿子怎么可以像他爸爸一样喜欢男人!
这是背叛。儿子对母亲的背叛!
赵斌和陈冉父母哥哥嫂子都看着神情恍惚的陈冉,小声地问她:“冉冉你怎么了?”
“你别吓唬妈,发生什么事情了,说出来让我们和你一起想办法。”
“是啊,妹子,有事说出来,别搁心里头难受。”
几乎快要窒息的陈冉猛然吸入一口凉气,寒意直冲脑仁复而又向下往身体肺腑和四肢传遍,她逐渐找回自己的意识。
“秦之!秦之呢?”
她此刻只想找到儿子,去确认王菁所说的一切。
赵斌不理解陈冉为何突然如此暴怒地寻找秦之,只能如实回答:“刚才之之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他只披了件厚衣服没带其他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陈冉便如同失去理智般夺门而出。
秦之确实接到一个电话。他在接起来之前,还以为是刘恒打来的。今天晚上是跨年夜,基于秦之强烈的请求,在他还没有对陈冉坦白之前,刘恒还不可以上他家做客。于是刘恒也只好回自家和父母一起跨年。想到分开前刘恒有些委屈的神情,秦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不过阖家团圆的日子,秦之还是不想让这个变量打破节日的欢乐氛围,狠了狠心把刘恒推开了。
此刻接到电话,秦之心中不免柔软得有些讨好:“喂。怎么了。”
这声温柔得如呢喃耳语般的亲昵带起一股细微的电流钻入正持着电话的严以阳耳中,心弦巨震,手指巨颤差点拿不稳电话。
“秦之,是我。”
有别于刘恒总是清朗平稳的声线,这声音带着些毛躁的粗犷。居然是严以阳。
秦之说不好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复杂的隐秘的喜悦感让他同时升起一股愧疚感,不清楚为什么严以阳会在此刻给他打电话。
“严以阳?你好。”秦之换回日常清冷的语调,还可以保持着一丝距离。
严以阳心中微涩:“秦之,你刚才把我当成其他人了吗?是谁?”
秦之避而不答,说道:“严以阳,新年快乐。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严以阳苦笑一下,只好不再追问。“秦之新年快乐。你看到烟花了吗?我特意为你放的。”
秦之抬眼看到从阳台看出去,果然看到大概隔着两条街区的那处小草坡上,有烟花一簇簇升空,然后在升到所能达到的最高处时骤然绽放,在漆黑的夜幕中拉下千丝万缕的彩色华彩,正如千朵万朵的火焰之花开于夜空。
秦之陡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吓了旁边的表弟一跳让他按错了一个技能键,引得他小声抱怨了两句。秦之充耳不闻,他拿了外套就出了家门。
“严以阳,你来L市了。”比起震惊,秦之现在更多的是心虚和害怕。他只想赶紧让严以阳哪来的回哪去,而不是莫名其妙忽然出现在此处放烟花给他看。
“嗯,之之,你没有怪我吧。今天才来找你。原本说要去找你的,结果家里出了点事耽搁了。”
“你在草坡是吧,我来找你。”
感受到秦之话语中的急切,严以阳十分满足,“秦之,我在这里等你,我们再一起放烟花。”
秦之挂断电话,循着一条小路穿过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居民区,经过一个大超市沿着穿过两条街,来到那个平日里供市民休闲散步的小草坡。
草坪是人工草坪,日常维护得很好,因为经常修剪的缘故,这个草坡的草十分的整齐。如果天气好,在这里铺一块垫子,躺在上面看着天空的白云,什么也不想就可以过一天。这里总是热闹的。
秦之小时候在外婆家的那一年,经常吵着让外婆带他来玩。
今晚对于所有华夏儿女都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平日里热闹的下草坡今晚备受冷落,只有裹着羽绒服围着一条红围巾的严以阳,还是那么鲜活明快的站在那里。不,那好似只是一个鲜活明快的虚壳,带着记忆的味道,内里小心包裹着忧伤的、无奈的叹息。
如果你找到那道破绽并轻轻地去敲击它,这副外壳便会碎裂成渣。
可,严以阳是怎么找到的?
前段时间严以阳打电话说要到S市找自己,但是他并没有去,秦之当时还想着他不过是一时间心血来潮罢了,怎么忽然,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会出现在L市。他不需要和家人一起跨年吗?这种时候,他居然会撇下他的新婚妻子来找自己,秦之只觉得真是荒谬啊!
荒谬,而又令秦之难过。
鲜活明快、快乐、青春、阳光、难过,共同织就了秦之的整个青春,每一帧影像中的正中央都被严以阳占据,跨过时间的长河,从过去定定地一直看到秦之的现在。
“你不该来的。”秦之语调很轻,饱含的是无限的遗憾。
遗憾什么呢?
秦之现在不想去深究,总之严以阳不该此刻来的,他早已决心翻过这一页。严以阳有他的家庭,而他有了刘恒。
每个人都可以按照目前的轨迹走到幸福的未来。不要去打破它就好了。
严以阳不及秦之走进,从草坡奔跑下来,红色围巾在黑色的夜空里划拉出长长的痕迹,耀眼而刺目。
“秦之,我很想你。”他一把抱住秦之。
“是我错了,我从头到尾地错了。那时候我不懂,秦之,我明白得太晚了。”严以阳语无伦次,诉说着曾经。
那时候他自诩秦之的保护者,每日把秦之带在身边,不让任何人欺负秦之。他以为他就是热心肠讲义气,他没能将朋友之情和爱情区分开。他身边有太多朋友他总是最受瞩目的一个,理所当然地认为秦之看他的眼光是崇拜,就像所有出现在他周围的人一样。
“曾经刘恒对我说,【如果忍不住想靠近一个人想了解一个人,想那个人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就是喜欢,当初我不懂啊······如果能够重来,我希望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秦之。”
两个人的心脏都剧烈地跳动着,秦之默默感受这个迟到的拥抱。然而他不敢再贪恋,鼓足劲将严以阳推开,严以阳不妨秦之有此动作,趔趄一下才稳住身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秦之将因突如其来拥抱而挤压得褶皱的外套拉扯着,不看严以阳的眼睛。
“你懂,秦之你懂我在说什么。”
“高中那会儿,你根本没和刘恒在一起,对吗?”严以阳有些迫切地想要求证从吴墨云口中得到的信息。
吴墨云说【严以阳你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结婚了,你为什么还会那么在意关于秦之的一切。就算他那时候没和刘恒在一起,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已经变了。婚礼那天你也看见了,刘恒抱着他离开······】
秦之当然不知道严以阳和刘恒曾经为他还打过一架,不明所以:“高中我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了?”
果然,严以阳哈哈笑出声,挂在他脸上怎么看怎么有些癫狂的味道。“我当时是真傻啊。”
还有吴墨云,从头到尾都在误导自己,而她成功了,最后他们也终于在一起了。但多年未见的秦之再次出现时,藏在他心底快要死去的回忆又卷土重来,他止不住的回忆诉说着关于秦之的点滴,而吴墨云终于忍受不住,加上孕期的不安、惶惑,他们最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吴墨云差点因此流产。
正因如此,所以他上次没能够去S市找秦之。而今天,是他妈妈让他到阁楼上整理一些旧物,看看是否有未来可以给孩子用的东西——他们家从小就有这个习俗,小孩子要用一些旧物像衣服、玩具这些都行,是有保佑孩子健康长大的用意在里边。旧物堆堆叠叠,杂乱无章,还铺满了灰尘。他仔细辨认那些在记忆中有存档的物品。
整理过旧物的人都知道,整理的时候不可能是单纯地整理,往日的日记本一定会忍不住翻一翻,为自己年少时脑子里那稀奇古怪或者离经叛道的思想而笑几声,或是偶然找到一个有着鲜明记忆的小物件想起一件往事想起一个朋友,然后就会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聊聊天。
严以阳也是如此。
读读小学时候的作文,玩玩那时候的玩具枪,满满都是回忆。就那么猝不及防地他找到了秦之送给他的一个绘画本还有一些书签。
他记得是毕业时,秦之送给他的。
里边几乎都是他,打篮球的他,写作业的他,草坪闭目假寐的他。记得秦之送给他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以你为素材做的练习,理应送给你。当个纪念吧。”然后他又看着秦之把其他的一些画纸分给大头啊睡神几个。当时他还沾沾自喜,自己的是一本,而别人的只有一两张。
看着手中的画册,严以阳不免回忆起,那是自己很爱打篮球,每次总会拉着秦之一起,他在场上打球,秦之总坐在操场旁边,安静地画着,当他下场的时候就会把水递给他,给他拿衣服,一起到校长室挨骂,在医院里喂自己喝鸡汤结果还被撒了一身,自己不小心碰到他时惊慌失措的躲闪······
太多太多。
电石火光间,严以阳将所有的记忆串联起来,一道电流从后脊背传入大脑,所有曾经的疑惑忽然被揭去面纱,真相就那么赤裸裸地呈现在他脑海。
手中的画册失去约束,被翻开的册页如连环画般哗啦啦的迅速翻动随即合上。严以阳认为是自己眼花,再次翻开时,并没有任何字体。
他研究一会儿,最后尝试像翻连环画那般快速翻动,结果他又看见了。所有的册页上的人物动作竟然可以连成一句话。
【严以阳,你喜欢过我吗】
他从没注意过,秦之竟然能够将画中的他处理得这么巧妙,用素描的手法将不同的光影呈现后才能够达到那样的效果。如果单从一副画的角度来看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刻意地将其认成一个字,便能很快发现端倪。
时隔六年,他已经结婚了,才发现这个秘密。
秦之从来都是胆怯的、沉默的,严以阳不敢想象,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秦之应该鼓足了多少勇气。
而他竟然没有认真地看过。
这一刻所有都明了。
他听见自己此刻说:“我当时真傻啊。怎么那么笨,竟然什么也没发现。直到我看今天再次看到那本画册,秦之,你早该告诉我的。”
秦之纠结着心头情绪,他的大脑分左右理智和情绪已经发动战争,而天空中燃爆的烟火便是这场战争的硝烟。
他低低地笑出声,只是嘴角下撇,眼睛望着天空,怎么看都像是一副哭的表情。其实他没想过他和严以阳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坦白彼此,在他与刘恒确定关系、心中也有刘恒位置的时候:“所以还是我的问题啊。当初的我如果再大胆、再自私一些就好了。”
严以阳心如刀绞,看不得秦之那副潸然欲泣的表情,再次将秦之抱进怀里:“是我错了,是我发现太晚了。才让我们错过······”
秦之忍不住,回抱了他。
一如他在他梦中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即使是冬天,严以阳身上还是有阳光的味道。他骗不了自己,他曾疯狂的渴望着与严以阳的肢体纠缠和灵魂共舞。果然,与自己喜欢多年的人,即使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拥抱,他也觉得无比满足,令他想在此刻撕开时空远遁到一片虚无的恒留的所在,将这一刻无限延续。
正如烟花的绚烂虽然摄人心魄令人沉迷,他和严以阳的这个拥抱也只能转瞬即逝。
他再次将严以阳推开,把他远远推离出自己的世界。
用手阻止还想说什么都严以阳:“别说了。我早就已经不喜欢你了。那只是年少懵懂做出的荒唐事罢了。本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就忘了吧。”
是啊,如果不是忽然有一天明悟曾经对一个感情那般炽烈,严以阳真的只会觉得那就是青春时候的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友谊罢了。
“怎么可能忘呢?”
“那你能做什么呢?别说我现在已经有爱人,即使没有,难道你要离开你现在的家,抛弃你的妻子,和你未出世的孩子吗?”秦之尖锐的提问。
这话无异于一把尖刀、一盆冰水,将严以阳那被忽如其来醒悟的爱情冲昏的大脑,从虚妄的执念当中拉回到寒风冷冽的现实里。
此刻,他该说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事实。
在现实里,他不过是个被父母安排好生命轨迹和工作前程的乖儿子,优秀青年,一个被妻子爱护着即将迎来他们爱情结晶的新婚丈夫,同辈楷模。
在他过往的生命力,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般,看清楚现实中的人伦道德、普世价值是怎样如枷锁般的将他仅仅缠绕。他说不出那种离经叛道的话来。
他甚至说不出,他愿意为了秦之违逆他的父母、背叛他的妻子、抛弃他一片光明的前途。
他做不到。
烟花绚烂后,火药燃尽的余灰纷纷扬扬地跌回到地面,和地下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别无二致。
刘恒便是此时忽然来到秦之的身后,将他轻轻拥住。
他清朗的声音残酷地在严以阳耳边响起:“你做不到的。回去吧。严以阳。就当你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