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63、取暖

　　翌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颜家发生了一件祸事。

　　颜雪莲今早接到老家同族一个堂哥的电话，那人说，夏薇和颜利辉两个人淹死在他们家承包的水库里了。

　　起因是，颜利辉偶然发现一直俯首帖耳很听他话的夏薇竟然早就出轨了，有钱男人都换了几个，颜利辉气不过就拿棍子追着夏薇打，结果两人双双掉进了水库里。

　　本来颜利辉是会游泳的，但夏薇不会，落水后又死命抱住他，然后两人都没游得上来，颜建国听到这噩耗已经昏迷过去了。

　　同为这两人的至亲，颜楚的反应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淡。

　　自从恢复了记忆，颜楚对这对夫妇的了解更透彻了，像他们这样薄情寡义的畜生，待在一起要么联手祸害别人，要么就互相撕咬至死。

　　颜楚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她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那么快。

　　至于别的感伤，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她对他们的情分，随着颜汐的亡故早已经耗干了。

　　颜雪莲和林忠贵赶回了清川处理后事，颜楚没去。

　　但颜雪莲临走前，她问出了颜汐的葬身之处。

　　颜汐没有埋在老家土坟，她葬在了南宜的公墓。

　　颜楚决定带着亲生父母的死讯，去见她的姐姐。

　　－

　　林亭听见了颜雪莲临行前和颜楚的对话。

　　因为这段时间发生在颜楚身上的变故太多太重了，所以颜楚回家以后，林亭一直有意盯着她。

　　发现颜楚换了一身黑衣准备出门，林亭马上拦住了她的路：“你准备去哪？”

　　颜楚没有回答，只轻声说：“让开。”

　　林亭见她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没动：“如果你要去墓园，我开车送你。”

　　“可以。”颜楚没有拒绝。

　　林亭马上去拿鞋柜上的车钥匙和手机。

　　他刚拿起手机，就收到了顾翊的消息。

　　顾翊问他：【她怎么了？一上午没回我消息。】

　　他们之间，这个“她”不言自明。

　　林亭踩着穿了一半的鞋往外走，边手速飞快地回复。

　　林亭：【颜楚的亲生父母死了，然后她现在要去给她姐姐扫墓。】

　　左上角的正在输入显示了一会，顾翊还没发来新消息。

　　林亭想想又补了句：【他爸妈是意外溺水死的，不是颜楚干的！】

　　顾翊终于回复了：【她什么时候出发？自己去吗？】

　　林亭摁开车门锁：【现在，我和她一起。】

　　顾翊：【我在你家大门外，开车出来的时候停一会。】

　　看到这条消息，林亭瞄了颜楚一眼。

　　颜楚目不斜视地抽开副驾的门坐进了车里。

　　林亭没回好还是不好，但把车开出院门后，看到路边的人影，他停下了车。

　　顾翊这么大个人杵在路边，颜楚当然也看见了。
　　她封冻了半天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颜楚降下了副驾的车窗。

　　顾翊走过来问：“带上我，好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让人难以拒绝，颜楚点了点头。

　　车子重新启动，载着满厢的沉默，从晴空万里的城区开到了阴雨连绵的郊外。

　　林亭在墓园的露天停车场刚停好车，颜楚就说：“你们不用跟着，我自己上去。”

　　林亭往后看座看了一眼，顾翊没出声，他只是推门下车，在副驾外打开了伞。

　　颜楚走出去，顾翊把伞交到了她手里：“我们在这等你，注意安全。”

　　“知道。”颜楚撑着伞把顾翊送回了后座，便自己往墓地里走了。

　　因为只是个普通的日子，来扫墓的人寥寥无几，园区寂静得像万物都在默哀。

　　颜楚第一次孤身一人来这种地方，但她却没有感到害怕。

　　只是离颜汐的墓地越近，她心底的感伤就越发难抑。

　　颜楚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这一路上，她总忍不住想起颜汐最后和她说的那句。

　　“只要你不出去，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做一个好姐姐。”

　　姐姐，姐姐。

　　颜楚默念着这两个已经生疏的字眼，视线被雨水遮得模糊。

　　她开始看不清前路，但却渐渐看清了那些在过去一片混沌的东西。

　　也许是颜汐泉下有知，走在这条祭奠她的路上，颜楚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颜汐被曹炎粱折磨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向外求助。

　　颜楚恍然想起了傅东流的那句评价。

　　“美丽，弱小，缺爱，贫穷。颜汐是曹炎粱最完美的玩物。”

　　傅东流心狠手辣，他也看穿了同样心狠手辣之人。

　　是曹炎粱把毒药包装成了爱让颜汐吞服，他伪装成拯救她于深渊的救世主，把没有从家庭得到一丝关爱的颜汐一点点麻痹，然后再拽入他制造的另一个深渊。

　　在那里，曹炎粱亮出了恶毒的爪牙，可颜汐已经分辨不清爱恨，除了在忍受中乞求施暴者下一次怜悯，她没有其他退路。

　　颜汐的世界，除了深渊，还是深渊。

　　这一生，她爱无可陈，痛不能述。

　　悲哀至此，只因生错了人家。

　　颜楚走过了颜汐艰难的前半生，颜汐以命相搏堵住了她余生的苦。

　　而她不过是偶然慰藉了颜汐的伤口，让她能稍微好受些，颜汐便可以为她付出这种代价。

　　那些年，颜汐究竟孤独地痛到了什么程度？

　　一想起这些，颜楚便心如刀绞。

　　她恨极了那群死有余辜的罪人。

　　可再恨又有什么用呢。

　　哪怕他们都灰飞烟灭了，也换不回颜汐。

　　颜汐已经和这里所有的逝者一样。

　　留在这苍凉世间的，只有墓碑上几行冰冷的字。

　　—

　　“欸，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林亭后背紧紧贴着座椅，握方向盘的手把得严丝缝合。

　　后座静悄悄地，没有回音。

　　林亭不由打了个寒颤，他猛地回过头。

　　顾翊闭着眼睛靠在车门边，好像已经睡着了。

　　见状，林亭马上叫他：“不准睡，你快醒醒！”

　　暴躁老哥的声音颤得厉害，顾翊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这时外面一个白色塑料袋飘过后车窗，林亭没看清就已经给吓得尖叫了。

　　考虑到返程的问题，顾翊在林亭晕过去之前睁开了眼。

　　林亭见他醒了，摸着心口慢慢平复了一点，然后他马上说：“你坐到前面来！”

　　顾翊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空着后座，你是想留给别的东西？”

　　墓园寂寂，林亭稍微想了下这句话就感觉头皮发毛。

　　“你还是闭嘴吧。”林亭抱住了自己。

　　后座很快又恢复了无声无息。

　　安静的氛围继续维持了一会，林亭看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忍不住又怂怂地叫：“顾翊？”

　　后面没人应他。

　　林亭再度回过头，却见顾翊沉默地看着窗外。

　　林亭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发现是颜楚回来了。

　　少女没有撑伞，外套上淋满水渍，她眼尾发红，浑身都冒着冷气。

　　林亭把车内的温度调得更高，等颜楚上车，他拆了个抱枕，掏出里面的被子内芯盖在她身上。

　　林亭絮絮叨叨：“你身体才好一点，别又给整感冒了。”

　　“哥，”颜楚难得温顺地接受他的安排，“谢谢你。”

　　她脸上表情还是冷冰冰的，但这种程度的友好林亭已经很不适应了。

　　他像过敏那样左右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吧。”

　　“嗯。”

　　颜楚本来也只是一时情绪上头，不需要太多过渡，半分钟后，她就变回了林亭熟悉的冷酷妹妹。

　　“开车。”颜楚一声令下。

　　林亭依言踩下油门，然后在心里大骂自己贱骨头！

　　—

　　返程的时候，林亭中途去给车加了次油。

　　然后颜楚和顾翊在加油站偶遇了一个老熟人。

　　老熟人站在一辆赛车旁往副驾递东西，他身上也是赛车手的装扮。

　　颜楚降下车窗定定看着，她没主动出声打招呼。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顾风禾转头看了过来。

　　然后他发现看他的目光不止一道，而且每道都很复杂。

　　顾风禾摘下头盔，径直走向了后车副驾。

　　男人走近时，颜楚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顾风禾看着她不同之前的清明目光，说：“大顾。”

　　颜楚摇头：“你是小顾，怎么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呢。”

　　顾风禾没有异议，他挑眉朗笑。

　　男人身上的自信感很像顾翊，但又比顾翊更充盈，颜楚也轻轻一笑。

　　“海上飘的，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最后这项，你是不是也有会玩的？”

　　闻言，顾风禾笑容更粲，他没有细讲，但他说：“你可真像小神仙，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颜楚稍想，这话的意思是应该是说她神机妙算，猜对了一些事情。

　　“所以，你找到那个人了！”颜楚倏然想到他曾经的话。

　　顾风禾以前说过，有一个喜欢的人，还在找。

　　“托你吉言。”男人俊朗的眉眼多了一丝柔和。

　　如果是小乔，一定会替她的朋友愿望成真感到高兴。
　　颜楚也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舒展。

　　顾风禾垂眸看了她一会，然后他忽然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所以小神仙，你要对好的事情念念不忘。”

　　颜楚懂他的意思，她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顾风禾眸光微转，问了一件事，“我结婚的时候，你要不要来当花童？”

　　颜楚还没回答，在后座一直闷声不响的顾翊先开口了。

　　少年嗤了一声：“她到时和我走红毯的话，宾客不知道结婚的是哪对可别怪我们。”

　　颜楚虽然知道花童一般会跟在新人身后捧花走红毯，但顾翊这话还是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像是终于发现后面还有个人，顾风禾这才搭理说：“哦，男花童我邀请了他。”

　　就算是少年少女，也没有让两个都满18的人当花童的道理。

　　颜楚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

　　不过顾风禾是她曾经的悲惨世界里遇见的小确幸，她确实欣喜于他们的重逢。

　　林亭去了卫生间，顾风禾离开后他都没回。

　　颜楚和顾翊在车里干等着，左右没别的事，她索性问顾翊：“大顾是你什么人？”

　　顾翊的语气没有起伏：“堂叔。”

　　会来开家长会的堂叔，这一定不是她在老家那种形同陌路的生疏亲戚。

　　估摸着顾翊应该挺了解他堂叔，颜楚就随口问了刚才那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天上飞的，他到底会什么？”

　　“他是航天工程师。”

　　“哇。”

　　“……”

　　“不愧是他。”

　　“……”

　　静悄悄。

　　冷场了两个小节。

　　颜楚慢慢地转回头往后看。

　　一眼便瞧见顾翊那总是吊儿郎当挑着的嘴角在往下撇。

　　明显是不高兴了。

　　颜楚眸光微转，这段时间一堆糟心事，她应付得有点力不从心，貌似已经挺久没哄过小狗了。

　　小狗不仅身体受伤，现在好像心里也委屈了。

　　颜楚拿着被子换到了后座。

　　顾翊别开脸向着窗外，今天他的头发很柔顺，气质也温温和和的，看起来更像小狗了。

　　颜楚打量了他一会，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里有情侣一起盖被子的场景。她尝试地把半张被子分出去，但小狗太大只了，被子只能勉强盖住他半边肩膀。

　　颜楚再看看，感觉他们这样子非旦不浪漫，甚至还有点穷酸。

　　“……”

　　她这体质可能真的不适合搞浪漫。

　　颜楚决定放弃。

　　她想把被子拿回来自己盖，可是刚扯了点就扯不动了。

　　颜楚侧身一看，发现一只狗爪子紧紧抓住了被角。

　　她思考了两秒，然后大方地把整张被子都让了出去。

　　顾翊随即转过头来，少年目光乌黑，有点不同于之前的幽怨。

　　颜楚不太确定地问：“你，还想和我一起盖？”

　　明明眼神都像见到骨头的哈巴狗了，但顾翊依旧倔强地不开口。

　　“好吧。”

　　颜楚懂他的意思了，她重新平分被子。

　　捉襟见肘的小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颜楚觉得他们非常像出来卖火柴的。不过顾翊可能穷习惯了，得这么点像破衣服补丁的布料，他嘴角就已经控制不住上扬。

　　颜楚难以理解，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好的征兆，她可以开始哄小狗了。

　　颜楚想和顾翊解释她与顾风禾的关系，但因为那段被她遗忘的记忆重提对他无济于事，对她又是二次伤害，她便没说。
　　颜楚只高度凝练地讲：“大顾是我以前偶然认识的老朋友。”

　　顾翊微微点头，也没有刨根问底打探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总是能适可而止这点，颜楚觉得很舒服，她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大顾只是朋友，而你无限趋近于男朋友。哪个更重要还用我说吗？”

　　“要！”顾翊这次回得超级快。

　　一如既往的有机会就得寸进尺。

　　颜楚爽快地满足他了：“你最重要。”

　　话音落，小狗欢快地摇起尾巴并趁机挨她更近。

　　颜楚不知不觉被他挤到了车角，铺天盖地都是少年薄荷味的气息。

　　这么静静待了一会，顾翊忽然问她：“没事吗？”

　　他们可能真的开始心有灵犀了，颜楚一听就知道他问的不是现在这个姿势的问题。

　　她默了一会，说：“总会好起来的。”

　　顾翊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用他的方式给她传递能量。

　　颜楚看着他还缠着绷带的右手，她眸光轻晃，又说：“这几天，我好好想了一些问题。总的结论就是我不想自怨自怜，我决定以后要更加硬气地活着。”

　　“好。”顾翊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头。

　　颜楚继续讲：“对你，我也差不多想通了。”

　　顾翊停下手上的动作，像等待开奖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颜楚失笑：“我现在还是很讨厌内耗，所以我决定让自己不再对你感到歉疚，但如果还是控制不住出现这种情绪，我会选择更加喜欢你。”

　　“就像现在这样。”

　　说完，她微抬上身，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很轻，但完全命中顾翊的爽点，他笑着埋得更低。少年温热的气息呼到颜楚的皮肤上，驱散了那些被雨淋湿的冷意。

　　他们安安静静，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林亭气冲冲的质问破窗而入。

　　“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