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62、赘婿

　　颜楚其实几天前就恢复了一点意识，她朦朦胧胧能感知到外界的一些动态，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她也想快点醒过来，但许是身体还难以承受这种打击，所以意识就像接触不良的灯，闪一下灭一下的，不能持续维持清醒。

　　但好巧不巧，在林亭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时，颜楚的已经基本清醒了，只是还睁不开眼，她便只能继续静躺着。

　　虽然没有睁眼，顾翊也不常出声，但颜楚还是知道他一直在身边。

　　这个认知让她安心了不少，无论如何，顾翊能出现在这，证明他身体已经没有致命的危险了。

　　而只有他还活着，他们就能有未来。

　　“所以，答案呢？”

　　听到顾翊的话，颜楚想尽量轻松地反问他，可惜她身体太虚，没怎么发得出声音，她只能看见一双隐忍发红的眼在注视着自己。

　　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他们四目相对，眼里情绪万千，却又久久无言。

　　不知不觉，监控器上的时间跳到了一个整点，顾翊摁下了呼叫铃：“医生待会就过来了，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

　　颜楚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他吊着的手臂上，她眼角渐渐湿润了。

　　“你，还疼吗？”好多的话，她最后只问得出这句。

　　顾翊伸过没受伤的手轻覆住她的手背：“没事了，你不用多想。”

　　怎么能没事呢，他伤到的是右手，是他的惯用手。
　　一滴泪顺着颜楚眼角滑落，浸入了枕头里，一个决定也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语言有时是无力的，顾翊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宽慰，颜楚都难免自责，甚至他说得越多，她心里的愧疚还会越发沉重。

　　顾翊低眸看着病床，他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和以前一样。

　　滴答、滴答。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吊瓶规律的滴液发出的细微声响。

　　两人各怀心事，半晌都没再交谈。

　　医生来检查过后，外出办事的颜雪莲和林忠贵正好回到。

　　得知颜楚苏醒后的初诊没什么大碍，他们终于放心了一点。

　　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颜雪莲感伤难抑，不得不频频转过身擦眼泪。

　　颜楚有不少话想跟颜雪莲说，奈何她醒来还力不从心，只能伸手在颜雪莲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就像她从前安抚她那样。

　　因为医生叮嘱说病人刚醒很需要静养，所以颜雪莲和林忠贵也没多讲什么，颜楚能醒来已经是万幸，他们也和顾翊一样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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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时候，颜楚终于喝下了一点粥，不用再单纯靠营养液续命了，她的精神也一点点恢复。

　　顾翊晚上还有一些检查，不能一直陪她，临走前，他和她转达了林楠友的消息。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林楠友为了不让佟婳知情，就把佟婳送去了她崇拜已久的画家那闭关研习，所以佟婳这期间应该不会来看望她。

　　颜楚并不失望，相反，她感觉很庆幸。

　　如果给佟婳知道了她昏迷不醒，这个容易情绪化的孩子过来八成会哭晕过去，然后等她九死一生地醒来了，还没能修养生息，就要开始照顾佟婳崩溃的情绪。

　　颜楚和林楠友关系非常一般，但在关于佟婳的事情上，林楠友的处理通常最符合她心意。

　　颜楚让顾翊转达了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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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时候，林亭也听说了颜楚醒来的消息，于是他又从家里跑来了医院。

　　但到病房门口，林亭忽然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没敢马上进去，就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瞅了瞅。

　　发现只有护工和颜楚在里面，没见林忠贵和颜雪莲的身影，林亭猜想他们应该是去吃晚饭了，那个准赘婿估计也回自己病房了。

　　林亭犹犹豫豫要不要这会进去。

　　他还没想好，不料颜楚先发现了他。

　　少女目光扫来，和之前一样，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明明模样还很虚弱，可隔着一道门的距离，林亭却莫名从此刻的颜楚身上感受出了冷酷妹妹曾经的杀伤力。

　　隔着门玻璃对视两眼，颜楚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许是因为以前被她放过太多次冷箭，这回林亭竟然读懂了她的唇语。

　　颜楚在说：“进来，我还有力气骂你。”

　　林亭：“……”

　　林亭推开门，一步一缓地踱近。

　　方才说完那话，颜楚感觉整个人气都顺了不少。

　　看来，她即便恢复了遗失的记忆，小乔那忍气吞声的作风也不适合她。

　　颜楚倏然想得更开了。

　　她经历了这么多磨折，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以后应该更加随心所欲才对得起自己。

　　正好，林亭来做了第一个活靶子。

　　颜楚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床头，清瘦的身体上松松垮垮套着病号服，脸色怎么看都是个病人，然而她散发的气势却已经像在亲政的女王。

　　林亭本能地预感到了危机逼近，他脚步变得更慢。

　　颜楚却和从前一样喜欢单刀直入：“你对我的婚事很感兴趣？”

　　林亭愣了下，然后神情露出了些微的不满：“顾翊这么快就和你告状了？”
　　说完，他随后又感觉到不太对劲，明明入赘这事顾翊很有兴趣，如果是他说的，她不该是这种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自己听见的。”颜楚直接解答了林亭的疑惑。

　　“啊？你那时就醒了！”林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哑了会，他仿佛突然发现了盲点，顿时惊呼，“那你是不是为了偷听别人讲话，所以才一直装睡？”

　　颜楚看都懒得看他：“这种机会让给你，你要吗？”

　　“……”林亭有点不服气，“就算不是，你也没必要那么大意见啊，我和顾翊说那些都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了。”

　　颜楚不说话，继续面无表情。

　　林亭稍显局促地抬手挠了挠他隐形的下颌角，冷不丁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手指，他感觉找到了扳回一局的致胜法宝，于是立刻伸出了自己贴着创可贴的食指。

　　林亭找到了道德高地，马上变得底气十足：“哼，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大河都是我亲自照顾的！但它和你一样不懂好人心，居然还咬我！”

　　听到这话，颜楚立马问：“带它去检查没有？”

　　林亭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你没带它去打狂犬疫苗吗？”颜楚又问。

　　后知后觉明白她的意思，林亭气得都要跳脚了，他伸出的手指头因为愤怒而哆嗦颤抖：“你你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颜楚淡淡点头，丝毫没有救场的想法。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的护工试探地给林亭递了一杯水。

　　颜楚正好开始感觉累了，她摁着遥控放下床榻，躺平后顺势说：“你该走了。”

　　先是内涵他，现在又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大龄暴躁儿童狂怒。

　　“我再来看你我就是猪！”

　　撂下这句，林亭捏着塑料水杯气呼呼地大步出门。

　　他们吵到这个地步，护工原以为林亭真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现在了病房里。

　　因为刚醒来没多久，颜楚这天的日程满满当当，要做一堆检查，只有空搭理林亭两句。

　　她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就道：“你昨天说再来看我你就是猪。”

　　颜雪莲和林忠贵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医生的诊断书，闻言他们探了眼。

　　林亭叉着腰站在病床边，他这回学聪明了点，他有点得意地俯视着颜楚：“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烦你的！”

　　颜楚眼皮都不抬，只平声道：“猪是不会说人话的。”

　　林亭瞬间生气：“都说了我不是猪！”

　　颜楚淡定告知：“大人一笑而过，小孩子才会纠结这种问题。”

　　林亭气成河豚：“我不是小孩子！”

　　颜楚一锤定音：“所以你是猪。”

　　林亭叉腰大吼：“我不是！！！”

　　沙发上的父母亲：“……”

　　这还是颜雪莲和林忠贵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两人拌嘴。

　　颜雪莲欣喜于颜楚身心恢复的速度，但为了家庭大局，她还是简单和丈夫解释了一下：“小楚不会和讨厌的人说这么多话的。”

　　林忠贵笑眯眯地点点头：“他们这样吵吵闹闹倒像是亲兄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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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猪，那你就是猪妹！”

　　无效斗争了一会，林亭放弃挣扎了，他决定把冷酷妹妹一起拖下水。

　　不料颜楚完全不在意这种问题，她在活动床上躺下，由着护士推去做进一步的体检。

　　临出门前，颜楚满不在乎地道别了一句。

　　“我要上桌了，猪哥你赶紧去洗洗做好准备吧。”

　　“……”

　　冷酷妹妹过分能屈能伸，林亭最后的一击也打在了棉花上，他像个被戳瘪的气球，无力地垂下了拳头。

　　—

　　苏醒后，颜楚做了几天全身检查，结果都还算乐观。

　　顾翊比她出院还早，颜楚原本以为是因为医疗费的问题。

　　但顾翊坚持否认了，他说他还有不少有钱亲戚，这种时候大家都愿意帮衬，而且还给他安排好了后续的康复治疗。

　　颜楚半信半疑，回到家后，她再想了想，还是觉得她至少应该承担顾翊住院期间的费用。

　　毕竟如果不是他及时地求助了救援队，救援队带来了狙击手制服傅东流，那她现在应该已经渡过冥河了。

　　这些她失去意识后发生的事，是颜雪莲告诉她的，正巧当晚她们在同个房间睡，颜楚觉得颜雪莲会理解她的想法，而且这笔开支比较大，她在正式决定前还是和颜雪莲说了这事。

　　颜雪莲听完果然没有拒绝，但她十分惊讶：“顾翊怎么会缺这点医疗费？”

　　听到颜雪莲用“点”来形容这笔钱，颜楚真疑心她妈是贵妇做久了完全忘了寒门子弟的艰辛。

　　可颜楚还不方便透露太多顾翊家里的情况，她只能含糊地说：”他家境比较一般。“

　　听到这话，颜雪莲更惊讶了，她神情犹疑地问：“你，真知道顾翊的家境吗？”

　　“……”

　　看来顾翊身上那股少爷贵气真的太自然了，连她妈这种阅历的人都看不出他已经家道中落。

　　颜楚沉凝地点点头。

　　颜雪莲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她最后说：“顾翊做了这些，我们于情于理是要懂得感恩的。”

　　这是同意的信号，颜楚闻言便一锤定音道：“我直接给他就行了，你们别接触他，不然可能会有点伤害他的自尊心。”

　　颜楚计划今晚在颜雪莲睡着后就马上转账过去。

　　颜雪莲看着她，缓慢地眨着眼，安静了一会，她又说：“青春期有好感很正常，我也不反对你和喜欢的男生交往。但老话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这多少还是有点道理。你是一个聪明又理性的孩子，我相信你的选择，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想把更多普适的道理告诉你，让你少走一些弯路。”

　　颜楚明白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不过她不怕，她相信等他们毕业，以她和顾翊的头脑，还完剩下的钱不会用太久的。

　　颜楚知道颜雪莲的顾虑，她没反驳，先点了点头让母亲放心：“高考前，我不会谈恋爱的。”

　　“好，”颜雪莲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只要你好好的，妈妈都支持你。”

　　颜楚之前没有和颜雪莲这样躺在一铺床上过夜，她的记忆里也没有几个和夏薇同床睡的夜晚。

　　天黑后的静谧让情绪更容易生长，讲完了顾翊的事，颜楚安静躺了一会，便想借这个机会把刚醒来那天想和颜雪莲说的话补上。

　　“妈妈，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颜楚动了动身子，离得近了一点。

　　颜雪莲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尽管说。”

　　颜楚伸手捂住颜雪莲放在枕边的手，她认真道：“您答应我，不要因为我感到自责。”

　　闻言，颜雪莲顿时苦笑了一下，她没说话。

　　颜楚大概能猜到颜雪莲在想什么，于是又说：“我不是想懂事得让您心疼，我只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没负担的生活，如果您心里无法释怀，我也会很难摆脱掉这些沉重。您千万不要认为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遇上了那种事情，您应该想的是，如果没有您，我都很难能活到那天。”

　　安静地听完，颜雪莲开始无声无息地流泪。

　　颜楚把提前备好的手帕递给她，她定了定心神，继续说：“至于过去我所经历的那些，我无法否认他们带给我的伤害。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了。我既然醒得过来，就证明我承受得起。而我承受得起，我就能够浴火重生。所以您不要自责，也别太难过。如果一时半会做不到，那请您慢慢地努力，即便是为了我，也要早点释怀，好吗？”

　　颜雪莲含泪看着颜楚，她真的心疼她的坚强，但也庆幸她能这么坚强。

　　“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

　　颜雪莲伸手把颜楚搂进了怀里，缓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我才有了妈妈，所以，没关系的。”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沉睡在颜楚记忆里的小乔终于像个孩子一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