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61、下嫁

　　顾翊相信颜楚会醒过来，比任何人都相信。
　　即使她一天天地在病床上沉睡，连颜雪莲都抱着最差的心理准备了，他依旧坚信不疑。

　　顾翊前些天偶然听闻医生在病房外询问颜雪莲，除了这次意外，颜楚此前是否还遭受过其他的心理创伤。颜雪莲当时格外悲恸地点头了，她说颜楚几年前失去了最让她痛苦的记忆。

　　虽然后续的对话是私密进行的，但这些所见所闻，已经让顾翊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所了解的颜楚，在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前，她曾经是乔眠。之前因为颜楚抵触这个身份，顾翊忍住了好奇不去调查，但事到如今，他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了。

　　在等待颜楚醒来的日子，顾翊通过各种渠道搜罗到了乔眠的信息，大多是文字，也有一些图片和视频。

　　拿到之后，顾翊在病房里一点点看下去。

　　他从早看到晚，心情像落日沉于天际。

　　顾翊实在不敢想象，颜楚到底是怎样走过这些年，他之前想过她的童年或许不够快乐，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苦不堪言。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成年人都未必熬得住，对一个小孩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喜欢的女孩有过那样的经历，顾翊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纵然如此，他依旧相信她骨子里无比强大。

　　即便已经遍体鳞伤，颜楚也不会选择永远地沉睡以回避过去。

　　顾翊并非是盲目自信，他也没有自欺欺人，他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念，正是颜楚给他的。

　　顾翊向来对有关颜楚的事情印象清晰，这些天她一动不动地昏睡在床，他便时常在回忆里找那个鲜活的她，然后顾翊渐渐发现，颜楚虽然有些时候的表现稍显厌世消极，可她无意识一些动作，却透露了她其实有很强的求生欲。

　　最明显的就是，颜楚不管什么时候下楼梯，都要一定抓着扶手，哪怕她遗失了自己曾因从楼梯滚落命悬一线的这段记忆，她的潜意识还是学会了防备。

　　那次在游艇上，颜楚也正是因为抓稳了扶手，所以才有惊无险地防卫住了孙越祖的突袭。

　　这个线索给了顾翊不小的信心，除此之外，更让他坚信不疑颜楚能够苏醒的，是她的义气。

　　颜楚的性情虽然比较疏冷，可她身上其实有一种江湖人恩怨分明的义气。

　　就像对傅东流，聪慧如颜楚，明明看得出他性格阴暗，但念在傅东流曾经救过她一次的份上，她还是尽量选择了理解。

　　颜楚不喜欢傅东流尚且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么对他，对一个她所喜欢的人，为了还他这份他甘愿付出的情意，她也会醒来。

　　顾翊相信，也不断告诉自己需要相信。

　　可他还是希望，这一天，能再早一点到来。

　　—

　　林亭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几乎每晚都是到点沾床就睡。
　　甚至在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后，他悲愤交加，有个晚上都做好了全副武装准备出去手刃奸夫，但睡觉时间一到，他对床的爱还是战胜了对奸夫的恨。

　　可这样天打雷劈都要睡大觉的林亭，已经持续一周失眠了。

　　自从得知颜楚被歹徒持枪行凶陷入昏迷后，林亭当日就和林忠贵去了清川当地的医院，那天兵荒马乱，他几乎没合过眼。

　　后来颜楚转院回南宜，睡了两天还是迟迟不醒，颜雪莲憔悴得都没有人色了，林忠贵表面强作积极鼓励着妻子，背地里也是愁容满面。

　　林亭曾在病房外远远看过颜楚一眼，见到这个向来战斗力无敌的冷酷妹妹躺在病床上，他回家后闭上眼都是她奄奄一息的样子。

　　失眠时，林亭又想起之前偷听颜雪莲和林忠贵讲过的事，想起颜家这两姐妹的经历，他就感觉好像在现场看了一部惨剧，不知不觉两天时间，他的眼睛便把床头柜上的一大包纸用完了。

　　这几天，林亭总顶着两只红色熊猫眼，像个膨胀的热气球飘荡在空荡荡的家里。

　　感觉很迷茫的时候，林亭就会去看看颜楚那只龟，可因为入冬了，以前像有多动症一样的大河也不爱动了，龟粮也吃得很少，每天它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林亭沉默地看大河酣然饱睡了几天，当黑眼圈在他婴儿般细嫩的皮肤上越来越重时，他终于有点生气了。

　　颜楚陷入昏迷的第八天，林亭忍无可忍把大河从水缸里捞出来，他恨铁不成钢地敲着龟壳教训它。

　　“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你主人都在医院躺一星期了，你还在这里睡！”

　　大河充耳不闻，很有昔日颜楚的淡定遗风。

　　见状林亭更加窝火，他气不过地往这龟的脑壳敲。

　　敲敲感觉不够过瘾，林亭一手捏着大河的壳把它举在半空中，瞪着它闭起的眼，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就猛地朝前戳。

　　再戳了两下龟脑袋，大河微微睁眼，但没有挣扎，林亭又继续戳。

　　然后，下一秒。

　　大河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嘴咬住了林亭的手。

　　可能因为很多天忙着睡觉没吃东西了，大河紧咬不放。

　　林亭痛得条件反射地尖嚎，他差点就下意识地想把它甩掉，但动手之际，猛然想起它主人，为免被秋后算账，他最终还是忍痛收手了。

　　都说宠物随人，林亭以前一直觉得大河和颜楚不像，但现在他感受了它的牙尖嘴利，他后知后觉发现那话还是很有依据的。

　　林亭让司机载自己去颜楚在的医院，同行的还有他的新手伴。

　　因为僵持不下，林亭心一横就给大河这么咬了，好在大河也没有继续用力，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变，林亭给它咬了一会，到后面也渐渐麻木了。

　　到医院就诊，林亭本来准备好了一堆话，要和医生倾诉这只龟的恶劣现行，结果才踏进诊室门口，大河就松嘴了。

　　不仅如此，它还把脑袋缩回了壳里，看起来反倒像是被他挟持过来的。

　　看它这鸡贼的样子，林亭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进诊室就气汹汹地说：“医生，我被咬了，要打狂犬疫苗！”

　　医生抬头看他一眼：“被什么咬的？”

　　“被它！”林亭愤怒地伸出一只大河。

　　医生看着男人指尖还没他脸大的龟，沉默两秒，说：“龟本身没携带有狂犬病毒，你不需要打这种疫苗。”

　　“你再仔细看看，它像一只普通的龟吗？”林亭把大河伸到了医生眼前。

　　医生对怪人见多不怪，他身子微往后倾了倾：“这个问题，你如果怀疑，可以去我院对面的兽医院详细咨询。在这里，我只能够帮你处理伤口。”

　　“……”

　　最后林亭连破伤风都没打就被友好送走了。

　　临走前，医生又提醒他，医院的环境可能不太适合龟类，他在这里见过的龟一般待几个小时就归西了。

　　如果这事发生在大河身上，林亭不确定颜楚日后会不会要他一命偿一命，稳妥起见，林亭迅速让司机把龟送走了。

　　林亭没跟着回去，他去了趟住院部。

　　熟门熟路走到颜楚病房，林亭没在走廊瞧见颜雪莲和林忠贵，他敲了敲门，不一会，顾翊从里面把门抽开了。

　　转院那天，林亭见过顾翊一面，并从颜雪莲那得知了这人替颜楚挨了一枪。

　　虽然林亭也还记得顾翊曾经像看戏一样看过他和颜楚吵架，但现在多了这层关系，林亭如今看顾翊还是蛮顺眼的。

　　他点点头问候：“我过来看看我妹。”

　　顾翊没有阻止，他转过身走回病房。

　　林亭跟在后面，看着顾翊高大的背影，他忽然感觉这身材有种莫名的眼熟。

　　在颜楚病床边坐下后，林亭倒没怎么看颜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暗中观察顾翊。

　　看了一会，林亭突然灵光一现，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确认般地打开了手机，点开董夏天的朋友圈，然后在董夏天发的那条为他庆生的动态里，林亭发现了半张能和眼前人对上的脸。

　　果然是他！

　　颜楚那个在游艇上打工的神秘男同学！

　　林亭长到现在，为数不多的机敏都用在了这一刻。

　　当时他天真的相信了他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但现在，这又是挡枪，又是陪护，两人没点什么根本说不过去。

　　难受了好几天，这会林亭终于高兴点了。
　　因为他为自己的推理能力拍案叫绝。

　　林亭弯着嘴自鸣得意了一会，冷不丁又想到了一件事，他脸色陡然一变，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起来。

　　顾翊余光瞧见对面老哥神情和调色盘似的变来变去，他瞥过一眼。

　　林亭严肃地看看顾翊，又瞅瞅床上的冷酷妹妹，他思考了一会，最后觉得自己作为这里最有资历的大人，有必要说两句。

　　“那个，你啊。”林亭干干地出声。

　　顾翊正在帮颜楚按摩她一直在输液的手，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林亭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还是憋不住说出口了：“那天的事我听说了，你还挺像个男人。”
　　顾翊没抬头：“不只是像。”

　　林亭感受到了一点嚣张，他干咳了声：“我也知道你对我妹有点那啥。”
　　顾翊再次纠正：“不止一点。”

　　“……”
　　这人真的很嚣张！
　　林亭忍不住也摆起架子来，他说，“虽然你救了他，但我丑话说在前头，颜楚就算不姓林，可只要她还在我林家，她就不能下嫁。”

　　顾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对林亭这话有些意外，他饶有兴味地抬眸看了过去。

　　目光对上，林亭的气焰莫名弱下了一点，他微微抽了抽鼻子，又说：“你这条件，颜楚以后是不能嫁过去的，所以你有没有入赘的想法？”

　　林亭知道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还早，但未雨绸缪总归没错。

　　“可以啊。”顾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态度过于爽快，林亭不得不补上一句：“但入赘也不能做吃白饭的凤凰男！”

　　“我会软饭硬吃的。”顾翊礼貌地微微一笑。

　　“……”

　　猝不及防，颜楚就被身边的两个大男生安排谈婚论嫁了。

　　林亭离开后，顾翊看着颜楚，这些天沉闷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一些。

　　因为意外谈及了他们的未来，他感觉又更有希望了点。

　　顾翊垂眸轻轻抚过颜楚的无名指，眼睫下覆着一片淡淡的青黑，他祈愿般低喃：“快一点醒来，好吗？”

　　病房里默然无声，床上的少女丝毫没有动静，但睡颜看起来似乎比前些天安宁了。

　　顾翊安静地看了她半晌，当感觉颜楚静得让他有些心慌的时候，顾翊就会拿出手机翻看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现在，顾翊又点开了微信置顶的对话框。

　　最近颜楚主动发的一条消息，是他在大鸣山的时候，她问他有没有试题的电子版答案。

　　顾翊其实是有的，但为了让他多一个理由接近她，他当时没给。

　　如今再看，这条消息已恍如隔世。

　　顾翊自言自语般叹了句：“你还没对答案呢。”

　　这话音落下，倏然，他手上感受到了一点异样。

　　颜楚的指尖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