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59、姐姐

　　好像在做梦，又好像灵魂回到了过去。

　　颜楚眼前是黑白的世界，她漂浮着，看到了一块块碎片。

　　碎片里，是被她忘却的记忆。

　　而在那些被尘封的往事里，比起颜楚这个名字，人们更喜欢叫她小乔。

　　甚至包括她自己，都对小乔更加熟悉。

　　拾起这些碎片，颜楚看了很久。

　　然后她恍惚中发现。

　　小乔是她，小乔也不是她。

　　……

　　小乔知道姐姐讨厌自己。

　　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但她不懂得姐姐为什么讨厌她。

　　明明爸爸妈妈都偏心姐姐了，而且姐姐还有另一个爸爸爱她。

　　姐姐的另一个爸爸，小乔叫他曹叔叔，她八岁时第一次见到他就很喜欢他。

　　曹叔叔不像她爸爸，他从来不会大声说话，虽然他只是姐姐一个人的曹爸爸，但对她也很好。

　　第一次见面，曹叔叔就带了很多礼物和好吃的过来，这些东西是小乔要以前要演好多的戏，拍好多的照片才能得到的。

　　但曹叔叔不需要她做这些，而且他还会抱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曹叔叔走路常常拄着拐杖，小乔怕自己压坏他，她就说她长大了，不用大人抱了。

　　可曹叔叔却说她还是个小孩子，他喜欢这样抱她。

　　小乔其实也不讨厌，虽然曹叔叔身上有很重的中药味，闻起来苦苦的，但因为爸爸从来都不会这样子温温柔柔地抱她。

　　曹叔叔很好，所以小乔偷偷地把他当成了爸爸。

　　她很想问曹叔叔要了姐姐做女儿，能不能再多要她一个。

　　可是小乔不敢问，因为姐姐每次发现曹叔叔对她好，眼睛都会变得像看叮人的花蚊子那样子想拍死她。

　　姐姐是个小气鬼，脾气还很差，小乔也不想喜欢她了。

　　好在姐姐平时很少回家，她都是在街上的大房子里和曹叔叔住。

　　妈妈说姐姐唱歌很好听，曹叔叔送她上了要花很多钱的学校，以后姐姐会成为大明星歌唱家。

　　小乔听了有点羡慕，她也喜欢读书的，可是她上的学校不好，爸爸妈妈又总在她上学的时候要她出去工作，她老是得请假，所以老师同学们也不太喜欢她。

　　小乔有很努力过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不管是上学还是出去工作，交朋友她也想做好。她花了很多别的小朋友用来睡觉的时间做事，但可能是她还不够厉害，努力着努力着，最后没成功就努力不动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小乔的愿望变成了可以让自己一动不动。

　　有了这个愿望之后，小乔每次路过寺庙都会很真诚地去拜拜，但不懂是她拜错了神还是上的香不够香，她的愿望总是没能实现。

　　爸爸妈妈还是要她出去工作，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小乔都有工作。

　　一年里，小乔最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太冷了，她不想离开被窝去换很多的衣服拍照。

　　剧组的一些姐姐说过，少吃东西就能瘦了，小乔懂得举一反三，知道多吃点东西就会胖了。胖了拍照就不好看，变丑了就不用拍照了，那放假她就可以待在暖烘烘的被子了！

　　有一天小乔想到了这个好办法，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每天半夜都像小老鼠一样起来偷吃。她吃了好多的东西，天天都把肚皮吃得圆滚滚的。然后拍照的那天，她终于胖了，虽然还能挤进原来码数的衣服，但脸太肉了，不适合上镜。

　　小乔本来很高兴，以为自己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她没办法工作就会被爸爸妈妈丢回家里。可没想到，后来爸爸是把她丢回家了，但他没把她丢回房间，他把她锁在了对方谷物粮食的杂物房里。

　　杂物房没有暖烘烘的被窝，连灯也没有，小乔被关在里面，到了晚上，还是没有人来给她开门。小乔又冷又饿，只能钻进地上的玉米堆里。玉米堆一点也不暖和，而且她动一动玉米棒子就会掉，玉米被子就露出一个大窟窿。

　　黑乎乎的晚上，小乔看着大窟窿忍不住哭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前段时间像小老鼠一样偷吃，现在真的变成小老鼠了……

　　后来，小乔晕过去了，她不懂自己是怎么从杂物房出去的，但醒来后她好像是疯了，不停地想吃东西，吃到吐都不愿意停止，爸爸妈妈怎么骂她都没用。后来只能带她去医院，最后医生诊断出她患上了暴食症。

　　暴食症是一种精神类疾病，得病后，小乔的工作量终于减少了。
　　也是在那年暑假，曹叔叔打电话来说，假期可以带她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小乔不太爱玩，她觉得蹦来蹦去很累，但她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休息。

　　曹叔叔保证会给她最好的床，小乔就答应去了。

　　曹叔叔在岛上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屋子里有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屋子外面还有大大的院子，院子里面种植有各种各样的花。

　　曹叔叔给她准备了一个大房间，房间里什么都大，床也大，窗子也大。

　　第一次的度假，小乔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外面碧蓝蓝的大海。

　　小乔之前从没见过大海，就这么看着她也可以看很久。

　　曹叔叔不像爸爸妈妈那样会安排她做这做那，除了告诉她这栋房子里她不能去三楼，不能碰院子里黄色的小花，别的都随她。

　　于是度假期间，小乔最常做的事就是把窗户全部打开，然后躺床上看海。

　　海上有不少好玩的东西，小乔有段时间经常看见一个高高帅帅的大哥哥在玩帆船。她很喜欢看他的白色大帆船出海，然后再从远远的地方漂回来。

　　偶尔的时候，姐姐的歌声也会从窗子里飘进来，妈妈没有骗她，姐姐唱歌真的很好听，而且她唱的歌都没有词，小乔觉得自己全部能听懂。

　　但她不太懂为什么，姐姐的歌声听起来好像不快乐，小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姐姐才不高兴的，但感觉到姐姐不高兴，她莫名也有点不开心。

　　所以有天曹叔叔不在，姐姐主动邀请她去海边走走，小乔很快答应了。

　　因为是第一次来岛上玩，之前也不怎么出门，小乔跟着姐姐走了会就不认识路了。

　　姐姐把她带到了一片沙滩上，小乔看见旁边有小朋友在用沙子堆城堡，她也学着堆，发现有人捡贝壳，她也学着检。

　　这些小乔都是第一次玩，她很开心，玩得裙子都沾满了沙子。

　　姐姐站在离她有点远的地方说她要去买东西，让她在这里等。

　　小乔点点头，又继续学着别人玩沙子捡贝壳。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之前和她一起在沙滩上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也没有别的大人在了，可是姐姐还不回来。

　　小乔站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手里拿着一个想送给姐姐的贝壳，她的裙子被海浪打湿了，她的眼睛也有点湿。

　　小乔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被抛弃了，可这里的路她都不认识了，她只能等下去，等着曹叔叔回来发现她不见了再来找她。

　　小乔垂着脑袋，拿着贝壳走到了姐姐之前站的位置坐下，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过了会，有一只大狗走到了她旁边摇尾巴。

　　这只狗应该是流浪狗，小乔之前在别墅里见过它在外面向不同的人摇尾巴要东西吃。

　　这只狗的毛看起来灰灰的，好像一块脏抹布。

　　小乔不懂它有没有名字，就叫它“阿布”。

　　小乔问阿布：“你是被丢掉了吗？”

　　阿布不回答，只是继续摇尾巴，然后小乔自己说：“我也被丢掉了。”

　　阿布听不懂人话，但在她旁边转了一会，然后它忽地向着海面大叫起来。

　　小乔抬起了原本贴在膝盖上的头，忽然间发现，海上多了一面白帆。

　　是那个经常在她窗外玩帆船的大哥哥回来了。

　　阿布跑了过去，小乔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那个大哥哥的船靠岸后，他没有收帆就朝她走了过来。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哥哥半蹲下来问她。

　　他长得很好看，也不像个坏人，小乔就老老实实说了：“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大哥哥又问她：“那是谁带你来的？”

　　小乔说：“姐姐。”

　　大哥哥想了想，又问：“你姐姐多大了？”

　　小乔说：“比我大比你小。”

　　大哥哥笑了一下，他摸摸阿布的头，然后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乔。”小乔说完就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说：“我叫小顾。”

　　“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叫小顾呢？”小乔疑惑地歪着脑袋。

　　大哥哥又笑了：“那你叫我大顾吧。”

　　小乔点点头，她知道了大哥哥的名字，他又对她笑，他们好像可以成为朋友。

　　小乔朋友太少了，她觉得这样子就已经算了。

　　然后想着想着，小乔就对她的新朋友笑了笑。

　　大顾也跟着她笑，阿布在他们中间吐着舌头摇尾巴。

　　过了一小会，大顾继续问她：“你家里的大人呢？”

　　小乔说：“他中午出门了，晚上才回来。”

　　大顾：“那你记不记得家里的房子长什么样子？”

　　小乔说：“很大，有院子，有有尖尖的屋顶。”

　　大顾说：“这里很多房子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乔想了想：“你是想送我回家吗？”

　　大顾点了点头。

　　小乔马上摇摇头：“不行，我是被姐姐丢在这里的，回去她可能还会把我丢出来！”

　　大顾皱了皱眉：“你家里的大人知道你姐姐会这样吗？”

　　“不懂，”小乔像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姐姐不喜欢我。”

　　大顾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小乔猜他可能是在同情她。

　　所以她先说了：“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她。”

　　大顾开始和她讲道理：“但不管怎么样，小朋友都是要回家的，外面坏人很多。”

　　小乔也知道：“叔叔回家不见我了应该会出来找我。”

　　大顾往旁边看了看，然后他站起来说：“我去把船收了，然后和你一起等，好吗？”

　　小乔马上点点头。

　　收好了船帆，大顾就走到了她旁边坐下，他离她不是很近，但也不算太远。

　　等大人的时候，他们像朋友一样聊天。

　　小乔问了大顾一些关于帆船的事，大顾很耐心地回答了她。

　　后来大顾问她，家里人对她怎么样，小乔也认真回答他了。

　　小乔说：“一般般啦。”

　　虽然爸爸妈妈对她不怎么好，但她应该还是要比那些留守的孩子幸福一点。

　　大顾又问：“家里你最喜欢谁？”

　　小乔说：“大姑姑。”

　　大顾：“学校里你有没有很喜欢的朋友？”

　　小乔很认真想了一会，最后发现她在学校里好像没朋友。

　　小乔摇摇头，然后她学着大顾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很喜欢的人？”

　　大顾说：“家人朋友我都喜欢。“
　　说完，他又补上一句，“有一个，还在找。”

　　大顾看起来好像有点小小的难过。
　　小乔听完就安慰她的朋友：“会找到的。”

　　后来这一天他们聊了很久，在海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曹叔叔终于找到了她。

　　知道是大顾陪她在等后，曹叔叔对他表示了很多次感谢。

　　但是带她回去的路上，曹叔叔却一直告诉她，外面的人，很多都是表面看起好，一旦接近了，他们就会变得很坏。

　　小乔觉得大顾不是这样子的，她告诉曹叔叔他是个好人，曹叔叔摸了摸她的脸说，如果她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他会很难过的。

　　曹叔叔对她很好，她不能让他难过，小乔只好把她的大顾朋友藏在心里。

　　这天之后，小乔更不喜欢姐姐了。
　　然后她越讨厌对她坏的姐姐，就越喜欢对她好的曹叔叔。

　　小乔以为自己这个假期都不会再理姐姐了。
　　可是有个晚上，她半夜醒来感觉很渴，想出去找水喝。

　　姐姐的房间和她的在同一层，路过的时候，小乔听见姐姐在抽气，这是她打针疼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

　　姐姐的房门是半开的，里面留有两盏夜灯，小乔从门缝能看到床上的姐姐。

　　然后她一看就给吓到了。

　　姐姐平时总是穿着长袖长裤，所以她一直没发现姐姐手腕脚腕还有胸口上，有这么多的伤。

　　那些伤口密密麻麻，还在往外溢着血。

　　第一次见到，小乔直接给吓跑了。

　　她跑回到自己房间，一晚上都没睡得着。

　　夏天天亮得早，到凌晨就微微亮了，第二天，小乔见天亮了，胆子也更大了。

　　她又悄悄地走去姐姐房间，推开门进去，小乔站在床边看到姐姐的伤口，她突然感觉自己身上也疼了。

　　小乔不懂能做什么，就像对自己的伤口一样往上面轻轻吹气。

　　她小心地跪在床边，一口一口往姐姐的伤痕上吹气。

　　后来姐姐翻了个身，小乔马上趴到了地上。

　　过会感觉姐姐不动了，她又起来继续吹。

　　之后的一周，小乔每天都这样子过房间来帮姐姐吹伤口。

　　吹气其实还是挺累的，有天小乔吹着吹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冷不丁发现姐姐躺在床上看着她。

　　小乔有点害怕地想开口解释，姐姐却先一步说话了。

　　姐姐问她：“你不是恨我吗？”

　　小乔觉得恨这个字听起来太严重了，她摇摇头：“我只是有点讨厌你。”

　　姐姐的表情没有变化：“那你这几天为什么还要这样？”

　　小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姐姐其实早就知道她来她房间了。

　　小乔不爱骗人，她说了实话：“可是我更加不想让你痛。”

　　姐姐听到这句，忽然转过了身背对她。

　　小乔看不见姐姐的表情，但是见她没把自己赶出去，她又鼓起问：“姐姐你为什么会受这些伤呢？”

　　姐姐过了很久才回答：“因为跳舞。”

　　说完，她突然转过身来，叮嘱她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姐姐的表情和语气都很严肃，小乔就真的没敢和别人说，就连曹叔叔也没有。

　　小乔原以为，这天之后，姐姐对她的态度会有点变化，事实上却没有。姐姐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而且比起以前，她一个待在房间里的时间更久了，也几乎不唱歌了。

　　日子好像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天天过去。

　　南方的夏季总免不了会遇到台风天，海岛上受风暴的影响比陆地更明显，有天屋外狂风巨浪，电闪雷鸣，大雨从早到晚都没停过。

　　曹叔叔一大早就来叫她关好窗别出门，所以小乔一天都待在房间里看故事书，到了傍晚，姐姐忽然提着一个袋子走了进来。

　　袋子里都是食物和水，姐姐把这些东西放在她间的沙发上，然后告诉她，今晚要早点休息，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离开这个房间。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小乔忍不住问为什么，姐姐没告诉她原因，但她说。

　　“如果你不出去，从今以后，我会做一个好姐姐。”

　　小乔做梦都没想到姐姐对她会有改变的一天，而且条件还这么简单。

　　于是她非常乖地听话了，一整晚都没有出去。

　　哪怕后来她在房间里听到了古怪的吼叫声，尽管非常好奇，小乔还是选择了听姐姐的话。

　　因为只要忍到明天，她就会有一个好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