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36、坏人

　　那只手如毒蛇一般扭曲前行，触上了少年干净的肌体。

　　颜楚霎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意。

　　她眼锋带刀，迈开步子想冲到楼下教育那个为非作歹的女人。

　　没注意到，有人逼近身后，突然用力推了她一把。

　　颜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前倾，前方不是平地，而是一级级的台阶。

　　顾翊瞬间推开了身前的女人。

　　不幸中的万幸，颜楚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下也一直抓着扶手，所以被这么突然袭击，她也没滚下楼摔个半身不遂，只是往下踉跄了两步，脚踝有一瞬间锐痛而已。

　　重新站稳后，颜楚想看看肇事者是谁。

　　然后她一回头就见到了叼着烟的孙越祖，男人看着她，拿出嘴里的烟假惺惺说。

　　“哟，不好意思，没注意这里有人。”

　　“……”

　　得不到就想毁掉，歹毒成这样，说他是人渣都便宜他了。

　　颜楚冷森森地看着孙越祖，不过她没马上还击，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记下这笔账后，颜楚随即转身回头，她眼里还有没平息的怒火，她迫切想去把那只咸猪手烧掉。

　　可回过头却见，那女人跌坐在了地上，而顾翊，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他眼神深沉又难掩焦急，但在这种时候，颜楚居然分心了。
　　近距离看见顾翊发顶上尖尖的狗耳朵和脖颈上的黑项圈，她像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小孩子，脸上浮现了明晃晃的兴趣。

　　颜楚几乎不会出现这种表情，以至于顾翊也被她的目光带偏了，他暂时忘记了心底滔天的怒意，眉眼柔和下来，他只想满足她：“想摸就摸。”

　　颜楚被蛊惑般地伸出了手，就快要摸到那耳朵时，倏然底下传来一道噪音。

　　“还以为你有多清高，换个人不一样卖，你个打工仔居然敢推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粗鄙的话音让颜楚顷刻回神，她往楼下看去，之前那个骚扰顾翊的女人被同伴扶了起来，此刻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她嘴唇鲜红得就像在撕咬猎物的母狮子。

　　颜楚半点没在怕的，如果要比谁看起来更恶毒，她这张脸天然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颜楚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轻轻推开顾翊，她垂眸看着那女人，缓步走下了楼。

　　颜楚身量高挑，通身的黑衣让她看起愈发疏离贵气，她皮笑肉不笑地，五官里天真又无情的恶女感显露无遗。

　　颜楚一步步走近女人，比起来讨公道的正义使者，她看着更像个准备欣赏刽子手行刑的邪恶判官。

　　“哪只手摸的？"

　　走到女人面前，颜楚轻声问。

　　在游艇上大家都没有穿鞋，颜楚比女人高出了一大截，加上她气场诡谲难测，女人冷不丁被镇住了。

　　她下意识否认：“我没有碰过他……”

　　“是吗，”颜楚低眸抓住了女人垂下的手，她忽然轻轻笑了，“那真是抱歉，我刚才看走眼了，原来刚才钻进别人衣服里的这只不是小姐的手。”

　　附近看到那一幕的人都不明白颜楚为何突然睁眼说瞎话，只见她指腹摁着女人手背的血管，像挑选肉铺的货一样，前后看了看。

　　颜楚的言行十分诡秘，女人招架不住，她听之任之地忘了反抗。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不过有点特色啊。“颜楚倏然点评了一句，侧目看向旁边的服务生，她眼角带笑道，“你去拿把刀来，我砍了带走。”

　　话毕，周围登时一片哗然。

　　女人是和林亭一样的富二代，作为一个离开爸妈就丧失生存能力的温室千金，她就是嚣扬跋扈也没见过这种野路子，顿时被吓得够呛。

　　“是我的手，是我摸的，对不起……“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她都怕得要滑倒在地上了。

　　颜楚顿觉索然无味，她即刻像丢垃圾似的甩开了这只脏手。

　　顾翊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她身后，他默不作声地递了包消毒湿巾过来。

　　颜楚没接，她直接攥住顾翊的手腕，不管之后会如何被人非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他带到了游艇边的摆渡船上。

　　没有商量便被带走了，顾翊却也没反抗，他甚至都不问什么，只是在船启程后抽出了消毒湿巾，低头把颜楚碰过那女人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姿势的缘故，顾翊头上的狗耳朵离她触手可及，颜楚还是有点想碰，不过一想到别人也见过他这幅样子，而且还伸出了咸猪手，她顿时就感觉浑身都不太爽利。

　　颜楚忽然很清晰地意识到，如今顾翊已经有了把她一层不变的情绪变得乱七八糟的能力。

　　而她偏偏又没办法怪罪于他。

　　就比如今晚，顾翊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跨城找了份薪资比较高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努力打工还债。穿成这样也不是他能选择的，穿出让人垂涎的效果估计他本身也不希望。
　　至于会遇见她，又让她撞见那种事，那更加是凑巧而已。

　　道理颜楚都懂，可她还是有种无法自洽的负面情绪。
　　颜楚忿忿地扯掉了顾翊头上的狗耳朵：“别戴了！”

　　他包好废弃的湿巾，正好抬起头看她。

　　”怎么了？”顾翊问。

　　颜楚紧紧捏着狗耳朵，转头看向大海：“会触景生、生气。”

　　看着少女有些别扭的侧脸，顾翊终于明白过来，他笑着摘下了面具，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抬起。

　　“随便气，不过你得做再彻底一点。”

　　指尖忽然触到一个温热的凸起，颜楚条件反射地转回头看。

　　“还有这个。”

　　顾翊微微仰颈，示意那条丝绒项圈，他的喉结在她指尖下缓缓滑动着。

　　触感陌生而又清晰，过几秒颜楚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不是作为异性朋友应该有的接触。

　　她猛地抽回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细软的触感抽离，顾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游艇没开离码头太远，但回去的半道上，天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摆渡船是没有遮蔽的快艇，等到了码头，颜楚和顾翊都淋得一身湿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处地方临时避雨，颜楚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刚有司机接单，林亭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林亭开口便咋咋呼呼地问：“有人看见你带着一个男服务生走了？”

　　“在成为男服务生之前，他先是我勤工俭学的同班同学。”颜楚淡定回应，“不要把你圈子里的那些龌龊思想安在我身上。”

　　“不是，我不是怀疑你，”林亭手忙脚乱地解释，”但就算是男同学，大晚上带他走也不安全啊！你都不知道男人们心里在想什么。“

　　“放心吧，和他在一起，至少比在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还会被调戏的地方安全。”想起之前的一系列破烂事，颜楚忍不住内涵了一句，“而且我只是带我同学坐船离开那个鱼龙混杂的鬼地方而已，待会就各回各家了。”

　　虽然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但作为话题的中心，顾翊不管听到什么都没有插嘴，他很安静地站在颜楚身边。

　　“反正你注意点，”林亭说，“我叫司机过来接你，你别自己回公寓住了。”

　　“不要，”颜楚果断回绝，“我叫的司机已经准备到了，我不回公寓睡不着。”

　　“你怎么就那么倔呢？“林亭都有点无奈了。

　　”你知道就好，“颜楚不打算反驳，”我叫的车来了，挂了。“

　　其实车子还有几分钟才到，不过她不想听林亭磨叽太多。

　　挂断了电话，颜楚转头看向顾翊。
　　黑夜里，他优越的外形都遮掩不住，她不得不提醒一句：“赶紧走吧，赚钱找其他路子，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顾翊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睫毛遮掩的目光好像有些茫然。

　　见他这样，颜楚心念微动，她想想又说：”如果是因为今晚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缺口的钱之后我，不，会有人给你补上的。“

　　“可是我——”
　　黑漆漆的雨夜，顾翊低头望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夜风伴着雨丝吹过，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无枝可依，“身份证丢了，工作没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顾翊很少会露出脆弱的一面，此刻他简直像只无家可归的淋雨小狗。

　　颜楚的心脏仿若突然被扎了一针，她下意识避开了少年的目光。

　　颜楚微垂着眼，视线无意中触及地面，然后她忽然看见一道扎眼的划痕，是顾翊的脚受伤了。

　　红色的血丝从少年脚趾末端溢出，附近的地面有些细碎的小石子。

　　颜楚目光定了定，这才想起他们刚才走得急，两个人都没穿鞋，不过她好歹有一层袜子垫底，他完全就是赤着脚在走路。

　　这下子更像丧家之犬了。

　　“……”

　　没有身份证就住不了正规宾馆，游艇顾翊又不能回去，难道如此凑巧地遇见了，她还要让他光着脚在雨天的街头度过一夜吗？

　　好歹是朋友，颜楚不至于铁石心肠到这种程度，稍加权衡，她抬眸问。

　　”你，要不要去我那住一晚？"

　　－

　　所以现在是两个人一起回公寓。

　　出租车后座，颜楚看着窗外，镀膜的窗上隐约有顾翊的倒影。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方才在她说出那个大胆的提议后，他没客套便答应了。
　　一路上他也没像以前那样主动找话题，而是靠着车门安静地睡了。

　　这是颜楚眼里的顾翊。

　　然而事实上，这人清醒着呢。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在用尽全力抑制住嘴角的笑意。

　　雨明明还下得很猛烈，顾翊却觉得天完全放晴了。

　　但可能是坏事做多迟早会遭报应，他没能高兴多久，忽然一阵冷风灌进了车里，伴随着欣喜的一句。

　　“施凌，她居然在这里。”

　　黑暗中，顾翊睁开了眼，方才安逸的神色杳无影踪，他眸子里结了一层霜雪，覆着化不开的冷意。

　　颜楚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自从离开娱乐行业，她很多年没见过施凌本人了，没想到今晚会这样凑巧，能看到她在海边拍外景。

　　她们之间隔着挺长一段距离，周围还有重重遮蔽，施凌只有小半张脸能被看见。

　　但仅凭借这一点，颜楚就能准确地把她认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个人？”

　　顾翊忽然出声问。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了，颜楚转过头，可能因为淋雨受了点风寒，她感觉顾翊的嗓音听起来比之前哑。
　　但颜楚没意识到每次她表现出对施凌有好感，顾翊都会有负面的反应。
　　她只是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窗外雨水夹着风飘进，凉瘆瘆地打在颈上，颜楚毫无防备地被冻了一下，她关上窗时恍然间想起，九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施凌在风里给她披上的那件大衣。

　　“在我还很弱小的时候，她曾经是对我最好的人。”

　　对身边的少年，颜楚讲了一段她从未宣之于口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