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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玉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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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烟奉命警告洛唯,不按规律的突然来访,给刚入梦的她造成了太明显的不安。
但很快,梦境中熟悉的威胁消失,潜意识感到安全,仿佛什么人在建构着屏蔽痛苦的桥梁,重新赋予她去爱人的能力与自由。
当姬游尘不知为何,突然俯身轻抚过她手臂时,那些在任何时候都可能毫无征兆、席卷而来的悲观得到缓解。
长久以来萦绕周身的悲伤被减淡,洛唯如同受到轻柔的唤醒,平静到脱离熟睡却连呼吸都不曾波动。
她贪恋这种难得寻求的安逸,于是鬼使神差,伸手牵住了姬游尘的衣摆。
按照给自己设定的剧情,洛唯在某一瞬的偏离后,好像应该回归正轨选择放手。
但以往总会跳出来警告她的回忆,在此刻偃旗息鼓,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反而是今夜月色下,所爱之人熟悉的脸庞。
心态不明所以的变化,阻止了洛唯撤回手的想法。
但出于混乱的初期,她不敢动,也不愿表明自己醒着的事实。可没成想不等她琢磨出结果,对方先做出了选择。
笑意渐浓又挥之不去,她躺在姬游尘的臂弯,过分舒适安逸,居然有种乐观起来的冲动。
意随心动,痛苦场景的脑海回放在刚才被取缔,洛唯心底曾被忽视的默片电影运作,竟然开始为她播放过往的美好。
就像无法抵抗玄色烟带来的反噬效果,在玄色烟的痕迹永远从她身体里消除后,洛唯同样无法抵抗被压抑许久,现如今加倍报复回来的快乐。
遭受刻意隐瞒的沧海遗珠被拾起,她曾如死海般孤寂绝望的心境一去不回。
呼吸相闻,咫尺之遥。
相比从前的无数个夜晚,姬游尘从未睡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当初,绘然国一直有则传说,讲的是碑陵山上住着两位神。
神的模样没人见过,只知其中一位模糊的身影,会独自出现在某棵老树下,安静的看人摘野果、捕河鱼。
而听着传说长大的洛唯,年少时期可算是个麻烦精,就连兄长洛赤出行时,也总不愿带她。
可千防万防不敌须臾疏忽,某天还是被这只小皮猴子找到机会,藏进了马车。
行驶到碑陵山附近,洛赤作为祭礼的祝官,要最终清点祭祀所需的物品。
对于洛唯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这位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好奇宝宝趁人不注意,顺利跑离王室队伍,再算计着在祭祀结束前“游历”归来。
然而人间的烟火气虽稀奇,却陌生的让她紧张。
佯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主殿下出手阔绰,拿一枚元宝换了块香甜的红枣糕,迅速逃离拥挤热闹的现场。
买卖双方各自窃喜,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自山脚处向没人的地方边吃边走,很快就出现了洛唯以往没见过的景色,她一路看得入迷,随手摘些勉强能够到的野生浆果吃。
可等玩尽兴了回头看才发现,山野间林木别无二致,她既不认路,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女孩的身影被暮色笼罩,洛唯心知祭祀队伍必然早已返回,恐惧后知后觉爬上她的眼眶,又随着越来越多的泪水流走。
她机械般向山顶走,又在看见奇怪的猛兽后腿软,就地坐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轻声的呜咽与啜泣,在这片原本寂静的领域有些突兀,让千百年来始终享受孤独的神一时兴起,回应了生灵。
“姜岂,退下吧,吓到这小东西了。”
清冷人声犹如暗夜中的救世主,洛唯迅速擦干眼泪站起身,等视线里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逃命般跌跌撞撞远离那只妖怪似的庞然大物,她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可风动林叶间,又好像听见那妖怪叹了口气。
广袖随着腕间的动作轻摆,与她同龄的少年歪着头坐在高处,银白长发随山涧的清风飘起几缕,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缥蓝色长衫自带光晕,同那些月光下闪眼的发丝一起,让洛唯虽看不清他的眉目,却显得比传闻中柔和许多,无端给人一种他正在等她的错觉。
“你这小神仙生的极好看,过的却未免风餐露宿了些,”洛唯耳朵尖红着,拽拽他垂下的衣摆,“等我长大单独立府,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那天,还没等她自报家门,少年就翩然而下,翻手变出枚玉坠给她戴上,仿佛这一幕他已经想了很久。
而这个动作直到洛唯养了猫,才恍然大悟,突觉按照那时姬游尘不谙世事的心理,大约还以为自己是在给喜欢的小动物挂个牌。
彼时他轻笑了下没应声,毫不在意般以指腹在她额间画过简单几笔。清风拂过,等洛唯再睁眼时,就回到了公主殿内。
蹦蹦跳跳朝急成热锅蚂蚁的人群走去,父王照常捂着心口要打她。最后还是正跪在殿中央受罚的洛赤求情说,这孩子三天都挨九顿家法了,放弃吧,再打也还是傻。
自此以后,不太聪明的洛唯交由严厉的先生严加看管,教导出了被寄予厚望,以天下为己任、予子民以安定的公主殿下。
等公主府建成的时候,洛唯已经是能处理细碎国事,代替兄长作为祝官主导祭祀的存在了。
玉坠在锁骨上微微摇晃,她在仪式结束后离开队伍抛下侍从,独自前往这些年熟记于心的上山道。
沿途风景不曾改变,通往山顶的路还是迷雾重重催人泪下,洛唯顷刻迷失了方向,照旧闭上眼睛,凭本能摸索着向高处走。
果然,没走出两步远,她向前探寻的手就碰到了人形物。以往持续遮住姬游尘的迷雾这番不再,周围依然枝繁叶茂、溪水鸟鸣。
只是故人出乎意料的,并不如昨。
当年姬游尘看起来与洛唯同龄,如今还是同龄,要不是年少时对她施展的术法无法作假,洛唯简直怀疑他是个普通人类。
略显冰凉的手指拍开洛唯,姬游尘轻叹:“不是戴了玉坠么,怎么又迷路。”
就这样,洛唯以防止再次迷路这种离谱理由,拐走了原本该在碑陵山上悲天悯人的神明。
眼看姬游尘给出行未归的同袍修书一封时,暗自勾起的唇角,洛唯甚至有点怀疑,究竟是自己先对他起了心思,还是他早就在等待她递出的橄榄枝。
后来身处现代长大,她才恍然大悟,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这套路对待洛唯屡试不爽,而姬游尘抛开道义毫无心理负担,倒是玩得很熟练。
比如在几个小时前,落魄而虚弱的神坐在马路边,让并不掉色的青云纱背黑锅,容貌绝尘却神色天真无害,以此再次轻易拿捏住了她。
但千年前和今日回家的状况并不相同,等她和姬游尘一路搜刮人间好玩的小玩意儿,回到公主府时,夜色已晚至府内灯火通明。
她大摇大摆领着扮作人类的神走进新府邸,迎面就看见洛赤提着手板,站在廊庭交错圈出的空地上。
“今日才立府,就学会半夜往府里……带人了,”洛赤语气里恨铁不成钢,背地却悄悄伸手指指主厅,示意她不要顶嘴,“你可知这一下午外面风言风语,气得父王连晚膳都没进。”
“确定要这样讲话吗?”洛唯眨眨眼,“这是我自碑陵山请回来的小神仙,不得放肆。”
“你竟还学会作谎了!”洛赤没反应过来,可主屋丝毫未迟疑,瞬间传来厉声呵斥。
久居高位的王经年供奉碑陵山,尚且不得仰见神颜,又怎么可能相信比自己权势低的人,居然能轻轻松松将神带回府中。
洛唯回眸瞧向姬游尘,后者不待她多言,食指微动,抬手轻招了下。
不知名的力量向后带动洛唯,使她离开这片区域,而方才在门内疾言厉色的绘然国国王,连人带椅,以众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出现在姬游尘面前,正捂着嗓子咳嗽。
原本化作黑色劲装的青云纱顷刻间改了制式,广袖垂摆,姬游尘高高束起的银白长发无风自动,又被洛唯随手抓住绕在指间把玩。
毕竟此刻静寂无声的公主府内,只有她一人敢这么做。
回过神来的拜谒开始,绘然国王下令封锁这个消息,像对待阿拉丁神灯般,打算将神作为底牌,免得遭人觊觎拉拢。
他向姬游尘躬身致歉,而洛赤低头拱手前,悄然示意洛唯学他的样子做。
洛唯尚且没来得及犹豫,姬游尘反手以指尖抵住了她的肩膀,昭示着她在神明心中与众不同的地位。
拒绝绘然国国王为他单独选址建宫殿的请求,姬游尘直言要与洛唯同住。
自以为揣测出了深意,原本还怕留不住姬游尘的王彻底放下心来,试图先彰显自己的诚意,以此获得神明的眷顾垂怜。
“寡人只此一位公主,小女洛唯年岁十八,这放在我们绘然国都,正是议亲的年华。”
议亲?无非是游历时见过的人间嫁娶。姬游尘佯作不经意的整理衣料,眼前却不断闪过洛唯红妆百里,与其他人间男子执笔画眉的场景。
不知为何,手指随着他的心一同收紧,姬游尘眉间微皱,隐隐不悦。
“洛唯既与我有所契定,便自此隶属于神明,往后此等人间凡尘事,皆不再与她有关了。”
不容身为兄长的洛赤追问,绘然国国王作为王室最高的掌权者,欣然应允,命人收拾出离洛唯最近的那间厢房。
有所图,才好为所用。山河社稷还有宏图大志要施展,长生的药方也寄托于神明挥指间。
公主固然重要,但终归重要不过江山。
更何况若是真论起来,跟随神仙哪怕没有名分,也比嫁予凡夫俗子强,不算亏了她。
于是此后,任凭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公主府和庭内王室依然都保持着超乎寻常的缄默。
甜甜的话本故事层出不穷,那些文人墨客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情节,跟故事的主人公可谓是毫不沾边。
故事里的姬游尘,总是与他在外随行示人的样子相似,端正清明的翩翩公子,身着劲装的少年将军。
可只有洛唯知道,看似贤内助般的某人,实则是个会在她点灯熬油学着批阅奏折时,化作花鸟鱼虫、物品走兽来分散她注意力的烦人精。
那些时日里,公主府上半数废纸和瓜果皮,都会被她揉成团砸在姬游尘身上。
其实好奇作祟,最受欢迎的那本,洛唯也看过。
家道中落的书生雨夜偶遇公主,公主见颜芳心暗许,书生为分忧登途入仕,又在众多情敌的修罗场中催化成偏执桀骜的少年将军,日日在帮助疲惫的公主处理完政务后……
此刻夜深人静,她更希望自己没看过那劳什子话本。
容易被忽略的事实是,屋子里除了昏过去的姬游尘,还有某只刚刚在假装沉睡的猫。
猫听着神发火又看着神栽倒,然后眯起眼睛缝,见证了失去意识的神,被躺在旁边笑个没完的登徒子轻薄。
那登徒子还意有所指,食指隔空点点装睡的猫,警告它要懂得什么不该说。
这一秒,洛唯鬼迷心窍,侧脸仰头,轻轻吻了姬游尘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