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玄色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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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微凉的风吹过客房窗台，重新活过来的玫瑰园窸窸窣窣，阵阵花香自姬游尘肩后袭来，又扑了洛唯满怀，就像是要讨谁的开心。
滴在她手背的泪只一瞬便挥发四散，不见踪影。
万物由万物而生，因此离开他的一切元素，在不受制约时，也都将化作神的碎片，回归于世间所有生灵。
“你怎么哭了？”
“你曾经就是……”姬游尘情绪上头，说了几个字才舌头打结，慌忙遮过去，“就是个爱哭鬼。”
在洛唯挑眉示意他是不是欠打的时候，姬游尘并不躲闪，他眼眶微红，看着眼前人顺手抽了抱枕作势要砸他。
这样的日子好似借来一般美好，她没了那些过去的爱意，可最痛苦的记忆也随之消散。
同快乐相比，悲伤总是持续的时间更长。
与其让洛唯一直带着负面情绪生活，倒不如现在这样，没有了曾以天下为己任的无奈，只剩下无忧无虑，也算是圆了过去的梦。
“人有前世吗？”洛唯将抱枕扔下，画风一转开始装傻，“你总说以前，可我又不记得，那前世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事？”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是无知无觉的快乐与全知全信的痛苦之间，难以平衡的考量。
重逢时，姬游尘尚且想着今夜让她在睡梦中回溯，去感受那些她不该忘掉的爱与恨，去组成那个完整的自己。
可看着如今的洛唯，他忽而释怀，轻易就此放弃了。
“准确来说，你的命隶属于神，并不参与轮回，所以那不叫前世，并且以后也不会有。”
“虽说这世间维度万千，但除了我那位天杀的同袍，还没有什么存在敢来觊觎你的性命。”
“至于以往的那些琐事，既忘却了，便不必再提。”
“自此我也不会再说与你了，我们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姬游尘不按套路出牌，比想象中更快的接受了这场虚假事实，也让洛唯为演戏准备好追根究底的话停在嘴边，说不出来。
她装模作样点点头，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再次阐述自己并不想谈恋爱的底线。
“洛唯。”
趁其不备，姬游尘突然连名带姓的喊，这让洛唯下意识抿唇，以为是哪里没演好导致事情败露，不由得面色带着几分为难侧过身去，再偷偷看他。
见状轻笑一声，姬游尘并不说话，却像看猎物般那么紧盯着她。
他很清楚这是洛唯撒过谎的习惯动作，也就是说，眼前这人此刻有事在瞒着他。
“紧张什么？”
自下而上仰面瞧着她，他洞察人心似的歪过脑袋坏笑，又偏身向前，缓缓靠近。
勾过洛唯的手腕，姬游尘顺势将她拉近自己，逼她对视，单看这一幕不考虑原因，就如同恋人之间只可意会的小小暧昧。
“我不过是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这般怕我喜欢你。”
闻言，洛唯放下心来，她收敛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秘密情绪，稍微略显夸张清清嗓子。
人在骤然放松后再说话，往往伴随着肢体动作，可她从刚才起就被限制着活动空间，挣脱不得，于是干脆直接反盯回去，大有挑衅意味。
“哦，我有个商业联姻。”
“所以出于人道主义提醒一句，别爱我，没结果。”
洛唯顺口乱诌胡说八道，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姬游尘原先惬意的调笑蓦然停止。
他唇边笑意骤然敛起，空气凝固几秒，仿佛变得黏稠而压抑，又随着他微眯眼睛勾起唇角的动作回复正常。
“无妨。落花有情就该自己承担，流水有无意的结果，诚然是你说了算。”
“可而今你联姻与否，归我说了算。”
不理会这番强取豪夺式的言论，洛唯手腕挣扎几下，准备结束这场劳心费神的对话。
在她的动作即将让自己感受到疼痛前，姬游尘迅速撤回手，又操控身旁的抱枕们飞扑到墙壁表面，为她缓冲了那点本就不多的后坐力。
“好活儿，”洛唯随手抄起客房桌上的矿泉水扔过去，“赏。”
接住明显带些力道砸来的水，姬游尘看着洛唯闪出门去，眼底带笑，终于不再强撑，垂眸咳出声来。
而被洛唯遗忘在这儿的猫，趁机蹑手蹑脚快速移动，想溜的心思全写在尾巴上。
“站住。”
低声令下，猫确实不动了，就是毛有点炸。
“你……果真叫猫？”他思来想去，还是难以置信。
是的，大人。
“那……猫，你的主人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凭空变出一整条三文鱼来，姬游尘放下做神的尊严，糖衣炮弹招呼着，威逼利诱。
我不知道，大人。
猫咽着口水面不改色，心说你可别闹了，她又不是真不记得你，天天抓着我念叨你那些稀奇法术，这会儿要是真招了，她能不知道叛变的是我？
猫是馋了点儿，可一顿饱和顿顿饱，猫还是分得清的！
“她平日里喜欢什……罢了，不必你说，我自己去观察。可有一点我不好知晓，就是她这些时日，休息的可好？”
不好，猫说，我刚被带回家那年，夜里见过一缕玄色烟靠近，后来主人惊醒，哭了很久，此后夜夜难寐。
猫悄悄撇了眼姬游尘的脸色，继续说道，好在虽说那玄色烟每年都会重来几次，但只要我先睡着，就能提前跑去主人梦里吃掉它了。
“你竟知玄色烟，还能截断梦境吃它？”
姬游尘仔细端详了猫一会儿，认真倾听，却依旧读不出它的心声，这才轻叹：“难怪，我还当是同洛唯呆久了，沾染灵魄气息，才导致我读不到你的想法。”
“原来是青彦麒麟的血脉。”
喵呜着正色应声，猫恭恭敬敬坐下，学着族中长辈教过千百次的模样，行了个麒麟叩。
透过这毛茸茸的一团，姬游尘恍若回到那年，他拎着青彦的幼崽，糊弄洛唯说，这是能长好大的狸奴。
许是怕他再借此追问洛唯是否存留了记忆，猫以箭矢般的速度冲出客房，四只脚各跑各的，一路滑跪下了楼梯。
躲进洛唯床边的猫窝，它给自己盖上小被子，连头也蒙住，心说希望某位神明能够自觉遵守“被窝保护法”。
而这方，姬游尘经过短时间的恢复，终于腾出时间，将青云纱照着身上这件睡袍的样式重新化形，希望这是符合洛唯审美的状态。
随后他妥善叠起那件睡袍，作为他唯一的行李，摆在了衣柜中触手可及的地方。
行走于灭了灯的别墅里，就如同以往穿梭于公主府的廊庭中，那时他也是这样，翩然夜半乘星而来，再手忙脚乱去哄做了噩梦的人类姑娘。
那是神明初次体会到“心疼”，后来，他送了只吞噬噩梦的青彦麒麟给她。
再后来，尚未成年的青彦麒麟也没能长成好大。
它在祭台旁睁着眼睛，躺在巫无迹的规则之刃下，没能救到它的主人。
洛唯的卧室，灯还亮着。
倚着门对面的墙，姬游尘席地而坐，等了半天见她还没睡意，又送了缕安神香进屋内，辅助她被困意席卷。
神力的确可以简单粗暴的让洛唯瞬间失去意识，可他更希望，今夜她能睡个好觉。
很快，屋中人的呼吸声变缓，又在短时间内逐渐规律起来。
屏息等待不多时，姬游尘不曾开门，径直起身穿墙而过，出手掐住了一团肉眼不可见的黑雾。
玄色烟挣扎得厉害，看起来像是在疯狂吱哇乱叫，可声音刚发出就被空气裹挟着远离了此处，半分都没传入洛唯的耳朵。
立于洛唯床边，姬游尘手臂直直伸进雾中，胳膊青筋暴起，指间力道越收越紧。
他颔首侧头时眼神凌厉，抬首垂目时又无端病态，与先前洛唯醒着那会儿所见到的万物，完全判若两人。
掌握生机之力的神明，本就拥有同样震撼的毁灭意志。
“滚回去，去给你那该死的主子复命。”
“跟他说，玄色烟再敢来一次，我就抽掉这世间，所有维度中生灵的一个小时，混在一起，亲自给他送份答谢礼。”
“我是杀不了他，可他亦杀不了我，若总来挑战洛唯这条底线，那我倒也不是很在意这天下乱不乱。”
用来消音的空气包裹出静默领域，姬游尘拽去玄色烟的大部分灵力化为己用，又对剩下火星点大的黑雾道出最后通牒。
随后眉心微皱挥指一弹，打发这团已然活不了太久的玄色烟，以光速飞回自己来的地方。
此刻室内领域解除，周围回归略有杂声的寂静，两人几乎呼吸相闻，姬游尘却没有太多想法。
毕竟洛唯不记得，为此他出于礼貌，得要求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但事出有因，姬游尘尽可能端正情绪不显得轻薄，无声半跪着俯身，轻轻拉起她的袖口。
洛唯左臂内侧，是玄色烟曾来过的痕迹，一道细细的黑色线条垂直于血管，标志着她曾在梦中被天道强行篡改记忆的事实。
灵魄在她体内，却与魂魄是两个层面的存在，彼此区分共存难免保护不周，何况这线条更佐证了他的担心。
要想达到他如今筹备的计划结果，需得使他的灵魄与洛唯本身魂魄两相融合——而此事，唯有巫无迹可操控的天罚可实施。
巫无迹作为天道，神力固定无增无减，姬游尘却不然。
这事儿有好有坏，好的是他全盛时期，能压着对方爆锤；坏的是如今他低迷得很，只能尽快整修生灵秩序，待到恢复以往足够冲破天道律令的状态，从长计议。
姬游尘轻抚着沉睡之人的手臂，慢慢淡化消掉黑线，也将它附带而来、始终作用于洛唯快乐时的反噬效果清除殆尽。
猫太敏感容易醒来，此时正躲在小被子里闭着眼睛装睡，只听见他恨得忘了维持人类平稳的呼吸。
这反噬会在人最开心的时候，重复渲染出内心最强烈的悲伤。
也就是说，方才洛唯每每对他笑，都经受着心理上莫名其妙的痛苦，而他个蠢东西却到现在才知道。
想来应该是传话的将话带到了，不等闪光消逝，雷声骤然轰鸣，乌云压境一如不久前的架势。
消耗战术已经玩过了，姬游尘懒得同他耗，拂袖转身间，整个卧室被真空的静默领域包裹。
摆脱玄色烟的反噬效果，洛唯睡颜柔和，室内外截然不同的场景下，卧室这处端的是一派安逸祥和。
设下领域维持这份恬淡的神明再次俯身，用可以决定万物生死的手，温柔的为她盖好了被子。
不料转身刚迈出一步，未曾设想过的场景发生了。
从始至终没受到任何影响，当下洛唯似乎睡到迷迷糊糊，她无意识的抬手触碰，轻轻抓住姬游尘的衣摆，晃了晃。
洛唯只是虚虚握着这片他甚至无需动作，就能化为云雾从她手中撤出的布料。
可姬游尘却像被下了降头，走不动。
但他的身份并不合适留在这，哪怕只是这么站着，就这么站到天亮，站到她醒来也一动不动。
于是止不住的眼睫微颤，姬游尘侧过脸去，带着某种隐秘的愉悦，等待这场考验君子之心的游戏结束。
然而也许三五分钟过去，又也许有一整个白垩纪那么漫长，洛唯还没放手。
神明心里生出了堕天使，他想尽借口为姬游尘寻找留下的契机。
回眸望了又望，似是拥有了某种决心，他颇有杀鸡用牛刀的气势，抬手朝着电闪雷鸣的天空打了个响指。
乌云被迅速抽调到世间各地，且一时间磁场相斥，让作乱之人无法再次将其聚合。
以小小的卧室为中心，方圆千里被姬游尘标记为神的私有领域，静默覆盖到整片天空，禁止巫无迹的踏足。
这些举措不要钱般灌注了他的全部神力，导致他才苏醒的身体无力继续支撑人形，意识模糊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姬游尘伸出手臂垫于洛唯颈后，控制自己咽下喉头的血，倒在了洛唯身边。
这一夜，他睡在被子的外面。
而洛唯无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玄色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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