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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继承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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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家说,低价值感实际上是一个继承过程,是由过去的经历习得的。
关于自我的认知,通常是一个人生命早期如何被对待的结果。童年期如果在家庭中得不到重视,没有得到爱的回应,甚至成为这个家庭中他人压力或痛苦的承受者,在这种冷漠状态下长大的孩子,就会特别容易产生自我低价值感。这种缺乏爱的破碎情感,还有早年痛苦的体验,会在整个人生当中,不断地被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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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意的斥责、拒绝和忽视会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否则为什么惩罚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诺亚·奥布莱恩七岁时,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的爸爸妈妈都这样。他的父亲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给政府的某个机构做预算管理,整天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像“联邦特工”一样酷,也像所有电影里的联邦特工一样几乎不回家。每次回家也只给诺亚留下了一个坐在餐桌前,身上散发出的不耐烦、沉默和低气压几乎要将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晚餐都冻住了的印象。
而他的母亲,诺亚只能用父母的结婚照片安慰自己他们至少那一刻是非常相爱的,否则妈妈怎么会甘愿被困在这充斥着沉默、眼泪和冷暴力的拥挤婚姻里。诺亚不止一次地听到她深夜的流泪,电话里对“那个女人”的歇斯底里,不止一次在说出“妈妈我想和小伙伴出去玩/想吃冰淇淋”但被恍惚的母亲忽略或批评后假装自己从来没提过这个要求。
他快八岁时是他父母吵得最厉害的时候。那段时间他总是强迫自己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画画,他不想成为突然爆发的怒气的靶子,但仍旧会被呵斥。他拼命想要表现得好一点,可还是动辄得咎。他也不能再玩他的小尤克里里了,因为他“太调皮”,“不听话”以及“动静太大”。诺亚越来越困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做的任何事都是错的。
但在他八岁时的某次歇斯底里的大吵过后,事情似乎有所好转了。他的父亲开始按时回家,母亲不再频繁地在谈话中哭泣着提到“那个女人”,虽然还是会有争吵和压抑,但他的父母貌似和好了。诺亚又开始感到希望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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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挑剔你的错误和弱点,忽视你的成功和长处,取笑你,嘲弄你,奚落你,让你感觉很渺小是家庭生活中很正常的?
诺亚十四岁,小时候父母的感情大危机和那些压抑的日子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久得他都快记不清了。他开始相信他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特殊的日子(比如下大雨或大风天)爸爸会送他上下学,妈妈还会给他烤小蛋糕。除了一点,诺亚开始讨厌晚餐。
似乎是从爸爸的某一个同事晋升成了主管开始的。他开始在家里抱怨,把这归咎于晋升同事的家里拥有更强大的关系网,并延伸到自己的父母,也就是诺亚的祖父母,说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或管过他。于是他立誓不会让自己的小孩重蹈覆辙。每天吃晚餐时,他都会盘问诺亚他在学校学了些什么,并且答案必须令人满意。
诺亚记得,那段时间只要看到他父亲的车出现在自家车道上,他就会感到恐慌,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因为这表示晚餐要开始了,而他又要面临一场拷问。有时他答得好,父亲会高兴,他会给自己多挖一勺土豆泥并淡淡地说“还不错,继续努力。”有时他放学回来太累了,头脑中一片空白,父亲就会不高兴,并将失望写在脸上。而这种时候诺亚就会惭愧地觉得确实是自己不够好,才让父亲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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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就是没法达到那个标准让所有人满意。
在诺亚考上大学以后,他就不必再面对让他感觉胃里塞了石头的晚餐了,也许这种烦恼的确是阶段性的,青少年特有的?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很高兴,因为诺亚即将去上大学,而且他还选择读了医学专业。父亲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家里以后将多了一名医生,以及这如何让他高兴,和自豪。
这也是使诺亚在最终选择了当一个急救员时感到痛苦的原因之一,在他父亲看来,一个急救护理人员,与他所期望的神经外科医生相差甚远。并且更糟糕的是,他在大学弄清楚了他真正的性向——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孩,因此也就永远无法像他父母期望的那样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他再次成为了格格不入的那个。在他把这两个决定告诉他父母之后,他说不上来哪个更让他们失望——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绝对没有到达他们期望的标准。而他的父母在他上大学之后不久就选择了分居,之后这场分居最终也以离婚收场,诺亚甚至怀疑过“养育了一个失败的孩子(也就是他自己)”是否也是导致他们离婚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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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之前其实并不认为自己也是自我价值感很低的人。
他的意思是,他当然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学生时代他听到过邻居的风言风语,说另一个街区有个女孩,父母车祸身亡后她被一对夫妇收养。但她的继父禽兽般侵犯了她,并且使她相信她很肮脏、恶心,以及没有人会相信她。从此以后她允许任何人恶劣地对待她并认为这是她自找的。工作后,每个他试图拯救的割腕自杀者都曾重复地说着他们认为自己多么不堪。
正是因此,诺亚从未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因为,上帝啊,和他们那些痛苦的,显然会让人感觉自己很糟糕、不够好或不招人喜欢经历相比,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极端、残酷的事!他大部分时间吃得好,穿得好,成长过程中甚至拥有书籍和玩具——但是为什么长久以来他内心深处一直在质疑自己的价值?
可能的原因是,问题不是发生了什么戏剧性的坏事,而是那些没有发生的好事。没有人在他父亲咆哮和母亲哭泣时抱住他告诉他这不是他的责任;没有人在他拿起蜡笔或弹起尤克里里时称赞他“你太棒了宝贝!”;没有人在事情出错时给他安慰或在他生病发烧时给他足够的关注和爱;没有人告诉他他父母关于优秀的标准很狭隘……总而言之,他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这种感觉:真实的他是被爱的,被需要的,以及被重视的。
而且事实上影响了他自我价值感的事还远不止于此,诺亚最初选择做一名急救员是因为他可以做,并且他能做好。这份工作刚开始时,他对此感到兴奋。因为他可以用他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帮助别人,比如在CPR(心肺复苏)或纳洛酮起作用把休克的人带回来时,他也为此高兴。他的车上甚至常备了急救包,这样还可以帮助偶尔遇到麻烦或事故的人。尽管他的工作危险、辛苦、要求苛刻,他仍旧能取得成功,并从中得到满足感。
但这种成就感与满足感在他见识了越来越多的紧急情况后开始减少。有些心理咨询师总会提问,不确定这些每天奔波在惨烈现场的一线反应者能不能意识到他们正在经历重大创伤。答案是,他们他*妈的当然知道!他们只是不在乎。比如诺亚,他知道会有自杀,但他没意识到会有儿童自杀;他知道会有烧伤,但没想到一天会有几十个;他没有准备好赶到现场时却发现热心的救援者和落水者已经一起溺亡在湖面下;也没有准备好发现一个暴力肇事者的血液里携带HIV病毒。这些事既让诺亚发现咖啡洒了、或交通堵塞这些小事是多么微不足道,为自己还活着和健康而感到幸运,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强大能干的人,他面对人间悲剧或生命逝去总是非常软弱,什么也做不了。
在他骨折受伤后这种情况进一步恶化。诺亚一直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能敏感地注意到他人的需求,并且总是乐于助人,这种特质让他总是被人称赞,也正是他的工作所需要的。但受伤后,他不再是照顾别人的那个,而成为了需要被照顾、被顾及的“总是麻烦别人甚至拖后腿”的那一个。甚至伤愈后,诺亚明显感到他的健康和精力有所下降,有时工作一天后的劳累甚至让他力不从心。这样的变化同样让他沮丧:我还有什么用处?他想,并且在某一天特别糟糕的时候会认为自己毫无用处。
这就是诺亚选择对他的朋友们不告而别,并对千里迢迢飞来想要确认诺亚没事的安东尼那样说的原因。如果安东尼问他“为什么你总是把人们推开?”的话,这就是答案。
诺亚真情实感地相信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他带来了很多麻烦,并且不习惯有人陪在他身边,尤其是当他非常明显不值得拥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