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系谱》阿碧丝

5、柯洛丝

　　“我拒绝！”李鲸容断然道。
　　他在心里暗骂：“我早知道没什么好事情。它们对苏璐那么尊敬，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伟大的公主殿下……显然是有求于她。看见了吧？现在它们想让我的苏璐上战场打架了。如果只是在这里假装欧洲贵族，我倒是没意见……至于打打杀杀？没门！”
　　半人马女巫低头盯着桌面：“我知道这样的要求相当冒犯。只希望公主殿下看在过去的份上，至少听听我们现在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李鲸容说。
　　他握住苏璐的手，自知沉默再不能解决问题。“苏璐没法救你们。她在人类社会长大，一点法术都不懂。”
　　“我知道。”赛莉娜轻声道，“公主都跟我们说过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的人类。也就在这几天里，她才得到了荆棘月华之剑……但艾拉缪尔的血脉可以拯救我们，只要她自己愿意。”
　　“我们也有别的麻烦。我老爸过几天就会找到这里来，等他见了苏璐，非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老……爸？”库库鲁疑惑地歪过头。
　　“就是我父亲。”李鲸容不耐烦地说，“苏璐会成为他的儿媳妇，但他一直挑剔得很。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妖怪的话，事情可能还顺利一点；但现在全完了。”他干脆直接说了几句实话。
　　库库鲁猛一拍桌子。
　　“他敢？”这个愚鲁的巨人大喝一声，看那样子，像是打算直接提着斧子冲出去，“谁敢动公主殿下一根寒毛，我要了他的命！”
　　李鲸容被吓了一跳，随即露出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
　　虽然我那老爸迂腐了点，变态了点……可你也不能说杀就杀啊！张口打架闭口杀人，你到底是在对苏璐表示忠心，还是打算用父亲的性命威胁我乖乖就范？
　　“求您了，公主殿下。”白管家哭了起来。它飘过餐桌，眼泪汪汪地扑进苏璐怀里。“公主殿下，求求您……求求您别再抛弃我们了啊！”
　　它雪白的小脑袋深深埋在苏璐胸前。
　　“我们不敢强迫殿下做任何事情。”赛莉娜说，“如果殿下不愿涉足这些危险，我们不会有丝毫怨气。我只希望您能了解一下我们的现状，这与艾拉缪尔家族的历史有关。”她把金色的长发顺到耳后，美丽的面庞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决然。“……至少，您不至于糊里糊涂地给我们收尸。”
　　不需要出手帮助。只要“了解”一下。
　　李鲸容耸耸肩。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能不乖乖听着吗？

　　很难说清艾拉缪尔家族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族人都是天生的女巫。用比较中国化的说法来讲，就是有“大法力，大智慧，看透幽冥彼岸之眼和往返过去未来之力”。一句话，除了谁也没见过的神仙以外，这个家族根本无可匹敌。
　　已知的第一任守护者在公元六世纪出现。
　　那是一位名为柯洛丝•艾拉缪尔的少女。
　　她是个人类。然而她没有任何人类巫师的师承，而且对一切异类抱有相当的宽容和好感。先是怀疑，试探，仇恨，甚至有激进者想取这名少女性命。然而最终还是渐渐对她了解，将她接纳。
　　柯洛丝的后代就是艾拉缪尔家族。她们是一切异类的“守护者”，用自身的强大力量保证它们的安全——渐渐的，这个人类家族成为了所有妖怪们的王。
　　时光流逝，就这样千年过去。
　　工业革命开始了。
　　人们渐渐开始注意这些隐匿于世的妖怪。这倒不是出于对异端的仇恨，而仅仅是……某种炫耀般的尝试。就像刚刚长出锋利齿爪的小狮子，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咬点什么似的。“既然我们已经拥有蒸汽和齿轮，就不再需要魔法了吧？”“拥有崭新力量的我们，应该能打败它们吧？”
　　就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战争开始了。
　　这是妖怪们的历史。在人类社会的任何一本书里，都无法找到这场持续七年的大战。而艾拉缪尔家族依旧是妖怪一方的领袖——柯洛丝的子孙们继续着守护，用自己的力量与科技进行对抗。
　　最后妖怪赢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艾拉缪尔家族之长，群妖之王，会在这个时候独自走入敌营。她要求谈判。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
　　如今踏上战场的，不过是一些笃信自己的理想、希望证明“妖怪并不存在”的普通人。
　　他们并非邪恶之徒。
　　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就算取得了所谓的胜利，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你们认为只要我不复存在，妖怪也就不再是一个威胁。如果这就是你们愿望的话……那么我的性命拿去就是。”那位年轻的族长微微笑着，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她愿用自己的一切换取和平。
　　于是她结束了这场战争，并得到了一场盛大的火刑。

　　晚宴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了。
　　赛莉娜用略微沙哑的声音，为他们讲述了这段“并不存在”的历史。李鲸容耐着性子听完了整个故事。
　　“她很高尚。”他生硬地说，“可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丁零零零零零零——
　　李鲸容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他正在心里飞快地琢磨脱身的方法，没想到会这么不合时宜地接到电话。尴尬地笑笑，他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
　　又是阿兴这小子。
　　“那个，抱歉，我出去一下。”
　　李鲸容说。如果没有什么值得通报的大事，阿兴绝对不会给自己打国际长途。他跟赛莉娜打了个招呼，跑进里屋按下了接听键。
　　“喂？”
　　接起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要多正常有多正常，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然而阿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的淡定伪装打碎。
　　“容哥，不好了！”阿兴嚷嚷道，“老爷子已经上飞机了！”
　　李鲸容吓了一跳：“他今天就来？现在不是还没航班吗？”要不是都柏林方向的班次太少，他也不至于现在才见到苏璐。想当初，他可是毫无办法地在家干坐了两天，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过来。
　　“你要不要听老爷子说话？”阿兴冷不丁问道。
　　李鲸容张了张嘴，更说不出话了。“老爸……老爸跟你在一起？”
　　“老爷子要我跟他一起走，好帮他找到你们的城堡。我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给你通风报信，结果刚刚，我又被发现了。现在老爷子就在我后面。”阿兴的回复有气无力，“我能有什么办法？容哥，你家老爷子根本不用等班机。”
　　李鲸容恍恍惚惚地意识到，父亲的别墅里似乎也有私人停机坪。
　　“阿兴？到底……到底为什么？”
　　然而电话听筒里响起的却不是阿兴的回复，而是另外一个声音——无比威严，同时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我想看看儿子，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儿子自己挑了个媳妇，难道还不许我看吗？”
　　这个声音每说一句，李鲸容的小腿肚子就不听使唤地抖上一下。
　　他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挤出那仅有两字的称呼。
　　“父……父亲。”

　　事情很简单。
　　老爸知道了古堡的事，心血来潮，就打算现在跑过来看儿子。虽然老爸一向很忙，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会突然闲着无聊啊！所以，现在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一天之内，老爸就会来到这座群妖云集的古堡，而他根本不敢提出半个“不”字。
　　“到时候怎么招待他？”李鲸容自暴自弃地想，“让他见识见识十一英尺高的巨人，还是听听赛莉娜的故事？”
　　他忽然发现，对于自己来说，老爸可能比世上所有妖怪加起来都可怕。
　　老爸就要来了。
　　李鲸容扣上电话，转身走出门去。
　　面前站着一个黑剑黑甲的武士，一动不动，深不见底的眼孔里仿佛有磷火燃烧。
　　“怎么？”
　　李鲸容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从足底升起。妖怪们敬重苏璐，一旦假身份败露，这些敬重都会变成愤怒。所以他们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演戏，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逻辑。不过……现在还演个屁！大不了收拾铺盖直接走人，等老爸过来，让他自己陪这些妖怪玩去！
　　他冲那个黑甲的幽灵武士竖起中指。
　　“老子不玩了！”李鲸容大声吼道，“你们的苏璐公主是冒牌的……这场戏老子不玩不玩了！”
　　黑武士看了看他，问题却莫名其妙：“你-你-是-人-类？”
　　“废话。”李鲸容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对方的反应这么平静？他本以为妖怪们听见这句话，会被惊得炸开锅呢……
　　对了。
　　他又发现一个问题：妖怪们去哪儿了？
　　就算晚宴已经结束，赛莉娜的故事也没讲完啊。至少，在他接电话之前，这个会客厅的话题还是艾拉缪尔家族的历史……怎么一小会功夫过去，所有的人和妖怪都散得没影了？
　　发生什么了吗？
　　“你-是-人-类？”黑武士用机械的声音重复，“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你烦不烦啊。”李鲸容一头雾水，“难道赛莉娜说话的时候你没听不成？你们把苏璐当成艾拉缪尔公主——”
　　“快跑！”苏璐尖叫，“他不是我们的人！”
　　李鲸容一扭头，看见苏璐站在通往天台的楼梯上。她苍白的脸庞写满了焦急，身后的赛莉娜也是一脸凝重。
　　他拔腿就跑。
　　“你-是-人-类，但-你-和-异-种-勾-结。”
　　黑武士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从极远处的冰窟传来。”
　　李鲸容顾不得多想，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上楼梯。苏璐一把拉住他。当他终于登上天台的时候，赛莉娜猛地拉动一根开关拉杆。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墙壁骤然合拢，把那个可怕的黑武士关在了外面。
　　有淡紫色的法术光芒在墙壁上亮起。
　　“那是什么东西？”
　　李鲸容气喘吁吁地弯下身子。
　　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就被追上了，只差一点儿就会被当作“勾结异种的人类叛徒”杀死。
　　他几乎能感觉到脖子后面的冰冷剑锋。
　　“我本来以为它是幽灵，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赛莉娜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我们……我不知道会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