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系谱》阿碧丝

4、虚假的血脉与真实的危机

　　李鲸容很不舒服。
　　他跟着苏璐后面走进了城堡，然而看见的东西实在挑战他心理承受的底线。
　　整个艾拉缪尔城堡里，只要能站的地方几乎都有妖怪堵着。就连墙壁、天花板这类常人无法立足的地方，同样贴着、挂着、飘着各式各样的妖怪。在见识了山岭巨人、红帽子小妖乃至独角兽之后，他只能强笑着给自己壮胆：“喂，该不会整个爱尔兰的非正常生物都聚到这里了吧？”苏璐没有回答，而赛莉娜的表情却分外严肃。“整个欧洲。”她认真地说，“没来觐见公主的都还在路上。”
　　当然，这其实只是次要原因。
　　更让李鲸容难受的，是苏璐现在的态度。
　　她穿着式样华丽的古制礼服，在妖怪之间缓步走过。凡是她所走过的地方，拥堵着的妖怪都会自动让开一条路。
　　“殿下！”
　　“公主殿下！”
　　听着这些此起彼伏的欢呼，李鲸容甚至在心里犯了嘀咕：“难道她不是苏璐，只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现在看来，她好像和那些妖怪熟得可以……我反倒显得多余了。”
　　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吃醋——吃这一大群妖怪的醋。
　　“安静。”
　　苏璐缓步走到大厅的高台上，转身向这一众妖怪下了个简短的命令。她的声音不大，然而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厅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这位就是李鲸容阁下，我先前提过的那个男人。”她把手搭到他肩上，“请大家自己先用晚餐吧。我希望和他单独交谈，暂时不想被打扰。”

　　两分钟后。
　　苏璐和李鲸容在城堡二层的书房里，面对面地互相干瞪眼。
　　“你……你是真正的苏璐吗？”他用极小的音量问。
　　“你觉得呢？”苏璐冷笑，“你成天偷着骂你的变态老爸。你后背上有一块面积不小的胎记。你不爱洗澡，每次总得要我逼着赶着……”
　　“够、够了。”再让她说下去，自己恐怕再也不会有什么隐私保留。
　　李鲸容想了想，然后换了个问法。“为什么妖怪都听你的话？”
　　“因为我是它们的公主。”苏璐的手指抚过腰间佩剑，忽然道，“你知道艾拉缪尔家族的称号吗？”
　　他记得网上的资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像是什么什么矮妖精的……”
　　“矮妖精，森林女妖与独角兽之王。”苏璐提醒，“你的资料没写错。作为人类，艾拉缪尔家族的确消失在十八世纪。但作为‘王’和‘守护者’……这个身份到现在还受到妖怪们的尊崇。”
　　她把荆棘月华之剑轻轻从腰间抽出，轻轻扣到桌上：
　　“容，你的造假水平实在是太高了。现在整个欧洲的妖怪都相信这把剑是真的，它们称我为艾拉缪尔公主。”
　　李鲸容顿时愣在当场。
　　“搞什么啊！我想骗过的是我那个变态老爸，没想到还会有别的观众。天啊这个世界上居然真有妖怪数量这么多而且它们还都跟这个什么艾拉缪尔家族有关我以前完全不知道……”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苏璐，外面的妖怪会不会听到你刚刚说的话？”
　　“这倒不用担心。”苏璐说，“在我们进来之前，门上已经被施展了十几个来源不同的隔音术……它们对‘公主殿下’的忠诚毋庸置疑。”
　　现在的问题是。
　　这场戏到底要不要演下去？
　　与苏璐相较，李鲸容这边还多了个老爸需要对付。在此之前，他和苏璐的关系一直处于地下状态——然而经历了购买古堡这样的大动作，老爸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所以，在动身来艾拉缪尔城堡之前，他决定不再改变自己欺骗老爸的计划，甚至还安排阿兴把那封信送了出去。那时的他对“妖怪”这东西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完全没想到它们的数量会如此骇人。
　　怎么让苏璐的假身份一直不露馅？
　　老爸很快就会来。
　　到了那个时候，又怎么向老爸隐瞒这一大群妖怪的存在？如果自己的父亲看到这整个城堡的群魔乱舞，后果恐怕……
　　李鲸容不敢继续设想。
　　“要不然……我们直接说实话？”苏璐提议。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不需要语言，彼此就都明白了这件事更不可行。妖怪们对艾拉缪尔公主极其狂热，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言听计从。然而，如果这层尊贵的身份剥落的话，她这个冒牌货非被活剐了不可！
　　“我们必须演下去。”
　　李鲸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吐出自己的决定。
　　他看着一身公主华服的女友苏璐，感觉未来真是前所未有的一片黑暗。
　　苏璐也悲伤地看着他。在这个被法术隔绝开来的小房间里，她终于能够卸下自己的伪装。“容，我不想继续了。”她靠在他肩膀上，这几日的压力和疲惫一并爆发出来，“我不想继续……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的计划，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冒险……”
　　李鲸容默然。
　　他们在屋里并肩坐了一会儿。当他伸出手去，轻轻覆上她眼角时……拭去的是略带咸味的泪。

　　李鲸容教给苏璐一个原则。
　　在妖怪们面前，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能装聋作哑就尽量装聋作哑，总之，千万别让妖怪们看出破绽。苏璐既不需要承认自己就是艾拉缪尔公主，更不要说自己不是。反正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因为保持沉默而被人拆穿的骗子。
　　“您的回归令我们万分欣喜。”赛莉娜说。
　　苏璐微笑。
　　“公主殿下，您终于~终于回来了！”白管家眼泪汪汪地说。这个幽灵长得像个圆滚滚的气团，又好像一个不小心多出五官的巨大棉花糖，“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白天想您，晚上也在想您，日日夜夜念的都是您的名字……”
　　苏璐继续微笑。
　　这是一场艾拉缪尔城堡的内部晚宴。
　　虽然目前聚集在城堡的妖怪数量不少，但公主殿下毕竟不能与它们一一攀谈。有资格和“殿下”共进晚餐的人不多：李鲸容（他是苏璐殿下选中的男人），白管家（它是这座城堡的管家，艾拉缪尔家族世世代代的近仆），以及每个种族推举出来的一名代表（只能派一名成员参加，比如赛莉娜代表着半人马一族）。
　　妖怪们吃饭可真麻烦啊！有只吃素不吃肉的，有只吃肉不吃素的，还有一个既不吃肉也不吃素的幽灵白管家。至于进餐的方式更是千奇百怪。李鲸容注意到，赛莉娜的位置上根本没有椅子——所有的半人马都不需要椅子，因为四条腿没法坐下。
　　苏璐按照李鲸容的教诲，脸上始终挂着温和优雅的微笑。
　　“回来就好！”
　　库库鲁，巨人一组的代表，躬下身来祝贺道。他足有十一英尺高，嘴巴像山洞，说话像打雷：“公主你回来就好！我们以后再不用躲着藏着了！公主带着我们，宰掉那一群不死不活的小杂种！”
　　苏璐的微笑僵住了。
　　“你刚刚说什么？”她尽量礼貌地问。
　　“我们可以收拾那帮家伙了！”库库鲁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太笨，总是打不赢。但如果公主大人在的话，就肯定没问题了吧？——喂，赛莉娜小妞儿，你干嘛掐我？我还没说完呢！”
　　苏璐脸上机械性的微笑完全消失。
　　“能不能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鲸容插嘴。
　　赛莉娜本想阻止这个大块头把话说完，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低下脑袋，轻轻推开面前的餐盘。
　　“我们并不想给您添麻烦，公主殿下。您好不容易才来到我们身边，忽然把这样的工作摆上台面，实在是我们的罪过。我希望能瞒住这件事情，能瞒一天算一天……但现在显然不行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不过，事实上，我们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我们长途跋涉到艾拉缪尔城堡，一方面是为了觐见公主您……”
　　“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在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