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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责问〈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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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全是萧齐王朝地位最高的掌印太监,年纪不小了,面白无须还有些胖,长相十分讨喜。他一身深紫色的内侍服,手臂间挂着浮尘,身后跟着几个人,弯腰进来的时候面上笑容和蔼可亲。
他在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跟在身边,算是看着萧意欢长大的。
“殿下。”
大太监笑眯眯的,好似全然没有看到与萧意欢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卫绛风,弯腰拱手对着低头吹汤的萧意欢行礼,语气亲亲热热:“奴才见过殿下。”
萧意欢细长黛眉略微扬起,手臂搭在桌子上,拿长长的护甲一下一下划着金丝楠木桌:“有什么事就说吧。”
“昨夜临水阁走水。”果然,王德全笑容依旧,眼睛弯成一条细缝,开口便是直切重点:“西南郡主和身边的几个侍从意外身亡,使臣一夜未眠,今儿早早就进了宫求见陛下。陛下最近身子不大爽利,不宜动气。听说昨夜您也在临水阁里头,便让奴才带使臣来见您。”
“见本宫做什么,公主府不是大理寺。”萧意欢毫无波动:“既然无事,就带着人退下吧。”
“元昭公主此话差矣。”站在王德全身后的西南使臣神情难掩疲惫,听了萧意欢的话后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昨夜他接到郡主葬身火海的噩耗后当即就头晕目眩,觉得浑身冰凉——那可是西南王与王妃唯一的女儿,怎么偏偏就在他护送来京的时候出了事?!
“我等进京不过四日!”他盯着萧意欢,面上的肌肉抽搐几下:“不知道是何人如此狠毒,郡主参宴,竟然遭到如此杀身之祸!”
萧意欢的目光移向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你是谁?”
西南使臣挺直脊背,眉目间自然而然带上几分傲气:“臣乃西南——”
萧意欢眉头紧缩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耐道:“你想做什么。”
西南使臣一噎,一口气没喘上来胸口顿时一阵憋闷。他牢牢地盯着萧意欢,脸色黑沉:“……我已经着人修书西南,我西南王府绝不会放过杀害郡主之人!”
“听你的话,你家郡主莫不是意外葬身火场?”萧意欢护甲虚虚掩唇笑道:“京城天子脚下,有谁敢杀我萧齐王朝的郡主?”
卫嫣然身份特殊,大理寺仵作不好直接验尸。但却查出那两个侍女真正的死因并非死于火烧,而是被人一刀割开了咽喉。
“元昭公主。”西南使臣咬牙,语气凉飕飕的:“昨夜您和大公子身在何处,难道不需要给西南王府一个交代吗!”
他话音刚落,大太监眉目微敛。站在萧意欢身边的挽媱面色陡然沉下,快步上前高高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极其清脆的一声响。
挽媱眼中带冷,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丝毫不留力气。西南使臣被打的偏过头,面颊瞬间滚烫发肿,左侧的牙齿都有些松动,口腔里弥漫开浓厚的血腥味。
他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这是他头一回来京都。先前他也不曾关注过这位当今萧齐皇帝最为宠爱的元昭公主的行事作风,因此被扇了一巴掌后还是不可置信,瞪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蓝衣女官,语调含糊道:“大胆!本官可是西南来使,你竟敢对本官动手!”
萧意欢被这威胁不似威胁的荒谬话逗笑了,眉眼弯起来:“给西南王府交代?可真有意思。”
“卫嫣然活着的时候少做好事,昨天晚上她难得清醒一回,把你们的大公子带到本宫眼前。”她抬手,尖锐的华美护甲悠然划过自己的发髻:“她说她年少莽撞不懂事,知道本宫从小就喜欢她的庶兄,因此特地引荐……至于在何处,你想听?”
西南使臣万万没想到一朝公主会说出如此孟浪失礼的话,一时间瞠目结舌,面上神色与昨夜的大理寺丞如出一辙:“这、怎会如此?!”
他下意识看向端坐在一边把玩茶盏的卫绛风,责问道:“大公子!你不管如何都是西南王的子嗣,身份高贵,怎能行如从卑贱苟且之事!”
好一句西南王的子嗣,好一个身份高贵。
侧妃柳氏上位,西南王剥夺卫绛风世子名号的时候没有因为卫绛风是他的儿子而有半点顾虑;柳氏撺掇修改宗册,让卫绛风变为庶出替她儿子进宫的时候,西南族老也没人想过他的身份血脉。
现在倒是想到了,何其讽刺。
卫绛风不说话,面上也不见恼色。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一些小菜放在萧意欢面前的碟子上,随后刚才说道:“我与殿下自小结识,哪里卑贱又何来苟且?”
看到他举动的西南使臣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他家王爷的这个长子一直以来都是沉默寡言,但个性绝不软弱,尤其是这几年,锋芒隐露。即使是在多方打压下也联络了先王妃母族旧部,在军中渐渐有了名声。
何时见过他如此伏低做小的模样?
“本宫与卫郎的事无需和任何人交代。”萧意欢目光光讥诮挑破话头:“你既怀疑是本宫杀了卫嫣然,那就要拿出理由来。若是不来本宫这儿,也就罢了。”
“既然来了,今日你若是拿不出这个理由,你不妨猜猜看本宫会赏你几顿板子?”她眯着眼恐吓,说话语气轻柔之外带着一股令人心头一紧的狠戾。
王德全当真好似只是个带路的,抱着他那柄浮尘,笑眯眯站在一边不说话,全程都作壁上观。
西南使臣自然是拿不出理由,他总不能因为萧意欢与卫嫣然有过节,因为卫绛风与西南王府僵硬糟糕的关系就能一口咬定是这对男女杀害了西南郡主。
而且萧意欢的话也没说错。依据萧齐律令,无凭无据诬陷皇室宗亲确实是要挨板子的。
“看来你是拿不出理由。”
萧意欢支着额头,眼瞳微微往下睨着:“来人,把他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三十。”
守在门边虎视眈眈的侍卫当即就一拥而上。西南使臣挣扎着狼狈地垂着头,被人从后面拧住胳膊往下压,咬着牙说不出话。
王德全看戏看了半天,见此情况才一挥浮尘打算开口劝阻,不料却被人抢先一步。
“殿下无需动怒。”
卫绛风虽然是在劝说萧意欢,但是也没有过多神情,语气有些凉:“郡主毕竟是西南王唯一的女儿,使臣慌乱口不择言也是人之常情。”
这番通情达理的言论和大义凛然的姿态落在西南使臣眼里,当真是好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萧意欢眉宇间的神色柔和下一些,她自然愿意给卫绛风面子,于是对着王德全摆摆手:“既然卫郎都这么说了,本宫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罢,板子就免了,你把人带回去吧。”
“是,殿下。”
王德全对如今的局面早有预料,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末了低着头加了一句话:“还有一件事,陛下说许久未见到您了,您…”
萧意欢眼眸垂下,重复了一遍:“下去吧。”
王德全轻轻叹了一口气。
卫绛风右手握拳抵在膝盖上,视线不动声色在萧意欢与王德全身上转了一圈。
大太监带着满脸怨愤的西南使臣走了,萧意欢喝完了粥坐在一边喝茶。
她轻轻吹开茶蘼,唇尖刚沾了水就忍不住笑起来,颇为忍俊不禁:“看着本宫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吧,不用忍着了。”
卫绛风这才移开目光:“王掌印亲自带人来,陛下此番用意颇深。”
萧意欢想起那道总是坐在御书房前的人影,冷不丁语出惊人道:“他只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皇帝熟知萧意欢的脾性,也知道些自己女儿与卫绛风的过往纠葛,因此还真是不能保证不是她和卫绛风杀了人。
但还是那句话,西南王府没有证据。只要皇帝做足了面子处罚掉一批人,然后再隆重地把卫嫣然的尸首送回西南——西南王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能立即和朝廷翻脸不成?
自是不能的,这就是当权者的阳谋。
卫绛风坐在一边听着萧意欢说话的语气,觉得有些意外。
五年前他离开京都的时候萧意欢与皇帝的关系就并不融洽,几年过去,这对天家父女的关系好像没有见好的迹象。
皇帝的态度永远是沉默纵容的,萧意欢则永远不领情面,异常的尖锐,带着冰冷的固执。
不管是父女还是君臣,这两人之间都着实是古怪。
萧意欢敏锐地察觉到卫绛风视线神情的变化,她抬眼看向卫绛风,不大喜欢他现在的眼神:“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殿下要如何提拔我。”
萧意欢狐疑地打量他两眼,直觉这人刚刚所想并非此事。可卫绛风神色如常,任凭她探究打量,一片坦荡。
“此事无需你担心。”萧意欢收回视线:“本宫自然已经为你考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