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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上) ...

  •   森林里是练功的好所在。

      叶晓笙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这里的生活。说是不能自由出入,事实上真正禁锢的也只是许眠绎而已,对叶晓笙来说,从三楼的露台离开,在这片茂密的森林里四处游走一番而不被发现,简直易如反掌。

      为了不刺激到心脏脆弱的许眠绎,她每日与病人一齐早早入睡,午夜醒来自露台攀爬而下。为了避人耳目,她并不往医疗院的入口处去,反进入两幢建筑后面的密林。这一片原始林异常繁茂,叶晓笙第一次进入时,仰望着看不到树梢的古木,不禁起了好胜之心,三纵两跃飞身上树,却发现枝叶繁密得难以自如腾挪,索性学小猴子一样双臂吊在枝干上在树林间荡来荡去。不想这一番动作却惊起了附近栖息的飞禽,一时间无数只看不清样貌的鸟拍翅而起,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声,吓得叶晓笙“嗖”地落下来,暗道不妙,飞一般原路返回到卧室躺下。静等了一阵,没见另一幢建筑有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在房间里打坐到天亮。

      大约是邻近人类居住,这片森林的鸟类警觉性极高,叶晓笙又观察了几次,发现夜里常有成群飞禽突然惊空而起的现象,想必医疗院的人已经以此为常,她这才放下心来,每夜深入林中练功。

      叶晓笙成长近二十年来,武功招式上主要修习姚派最为擅长的刀法与拳法,十岁那一年,师傅姚青书将叶氏内功心法“花叶错”与叶家最著名的“风飞叶”轻功要诀交与她。为表学武之人不贪别派武功,姚青书不仅没有自行修练,即便是叶晓笙自己摸索修习,他也不愿轻易参研解说。因此,叶晓笙在十岁以后,将大半的练功时间花费在内功修练与轻功身法演练上。叶氏的内功心法独走一脉,讲求以气养气、以气化气、以气生气,与姚派的内力修练并无冲突,反令叶晓笙的内功修为锦上添花更进一层,这也是她年不足二十便在同辈中少有敌手的原因之一。如今身处密林,几近全封闭的环境对她内功与轻功的修练极为适宜,叶晓笙的“监禁”生活竟然心平气和,如鱼得水。

      与自在的叶晓笙相比,许眠绎就没那么舒服了。

      艾伯给许眠绎做了全面检查,确实非常全面,所有检查结束时,一周已经过去,这一个星期里,艾伯没有给他用任何药,没有给他做任何暂时性的治疗,因此,长期靠药品与补品支撑的许眠绎,感觉非常辛苦。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却总在叶晓笙的帮助下,从濒临死亡的边缘陷入沉睡,次日醒来,再看到窗外斑斑点点的阳光,心里没有半点轻松喜悦,只有疲惫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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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晓笙最初几次的插手相助,艾伯并没有发现,叶许两人没主动提及,他便以为是许眠绎的精神力够强大,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并为此心生感叹,对许眠绎亦好感大增。然而几天过去了,他想等待的状况一直没有出现,令得他的疑惑越来越深,索性直言相询。

      许眠绎有些犹豫地望向叶晓笙,不晓得能不能透露她身怀武学的秘密。艾伯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向叶晓笙,礼貌地问道:“叶女士,许先生几次发病,是您为他急救的?”

      叶晓笙的英语没有日语好,不过基本的意思还是能够明白的,她迟疑了一阵,慢慢点点头。

      艾伯眼睛一亮,急急问道:“您也是心脏医学专家?”

      叶晓笙摇头:“不,我不是。”

      艾伯疑惑道:“不是?那么您用什么方法为他急救?我检察过,诊疗室的仪器,没有使用过的记录。”

      叶晓笙思索了一阵,嗑嗑巴巴地说:“我不会用这些仪器,我是……我们中国有一种……嗯,运气的方法,可以暂时疏导血脉……缓和情绪……”

      艾伯听这一段话,费了点力,在叶晓笙与许眠绎之间看了看,突然灵机一动道:“啊!我知道了,是中国功夫?”

      叶晓笙笑而不答,没再多作解说。

      艾伯再度疑惑:“我们研究过中国功夫,但是那只是一种通过长期训练增强体能的运动方式,可以强身健体,似乎医疗作用并不大……”

      “Ok,”艾伯将这些疑惑抛在一边,认真对两人说道:“古老的民族总有一些神秘之处,既然你来到这里,可以说明你们民族的方式已经无法改善你的病情,那么请接受我的方式,接下来,我希望你们不要采取任何救治方式。”

      许叶两人一时不能理解,盯着艾伯看,皆不言语。

      艾伯叹息道:“许先生,我们对你的身体进行了非常全面的检查,结果发现你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心脏,当然,你的心脏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但是更棘手的,是你的血管。是的,你的血管,打个比方,像是一块编织得厚薄不均的布,而且,我们很难知道哪里厚哪里薄。到目前为止,你的血管的问题没有爆发,是因为你的心脏极度脆弱,稍受冲击便会引发病症,令你痛苦,继而被送去急救。但是一旦心脏的承受能力增强,不再能起到示警的作用,那么你的血管……”艾伯耸耸肩,不再形容。

      许眠绎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不可能会有更绝望的状况出现了,然而此刻,这个“更绝望”就这样摆在了眼前。他突然想:这没什么,根本没什么,这就像是选择从十层楼跳下去,在空中下落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起跳的并不是第十层,而是第一百层,但是结局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失去这一条生命,不会多半条,也不会更痛苦,所以,这真的没什么。

      叶晓笙有些担心地看向许眠绎,见他似乎陷入沉思,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她便感觉不知所措,转向艾伯的眼神带了一点无助。

      在艾伯看来,陪同许眠绎前来的这个小姑娘实在太过年轻,既没有办法很好地配合治疗,也不能承受并分担病患心理上的苦痛。但他还是负责任地继续解释:“这种疾病也有过先例,基本都是先天,在母体里时便发育不良,有的直接成为死胎,有的生下不不久便病发而亡,像许先生这样能够将生命维持二十余年的,实在并不多见。对于许先生心脏的治疗,虽然有些复杂,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我们需要了解他体内血管壁破损的详细情况,这就需要先达到他的心脏承受极限,这是我要求你们不要急救,等待我们观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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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住医疗院已经近一个月,叶晓笙渐渐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情绪。一方面许眠绎的状况并不理想,他为了减轻自己病发时的痛苦,将每日里四分之三的时间用来睡觉,剩下的四分之一,除了吃饭,便是发呆,不得不与叶晓笙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不受外界刺激便不发病的,艾伯每天来诊疗室检查后,都无奈地摇头叹息。

      叶晓笙想,许眠绎这样的表现,大概是一种消极的抵抗,但是他还能抵抗什么呢?艾伯?病痛?治疗?还是这一出生便注定的不公平的命运?

      除了无精打采的许眠绎,叶晓笙近日里突然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刚住进来的时候,她与许眠绎已经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所有房间,并没有任何监视设备存在。然而这几天,她偶尔会感觉有人在窥视她,这是练武之人的第六感,许眠绎自然是没有察觉,事实上,许眠绎已经将自己与外界半封闭,如果有传说中的假死药丸,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吞进肚子里,如今这样不听不看不言不动地活着,也不过是为了父母留一个希望而已。

      自从有了被窥探的感觉,叶晓笙夜里不再外出。毕竟是许老板请来的助理兼保镖,虽然老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自己该尽的职责还是要坚守的。为了以防万一,叶晓笙在许眠绎睡后,直接坐在他的门口休息,卧室门也敞开来,许眠绎对此视若无睹,任由她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这一晚,艾伯经不住许眠绎迅速持续的衰弱,不再坚持他那要命的等待,开始尝试给他用药。许眠绎已经停药近一个月,本就破败的身体更不如前,他的肠胃对新药有一些排斥反应,折腾得他本人与叶晓笙皆身心疲累,好容易吃了点稀粥入了睡,叶晓笙简单打扫了厨房,清洗了两人的衣物,也早早坐下来闭眼休息。

      接近午夜时分,始终稳坐不动看似沉睡的叶晓笙感觉到一点异样,离她们居所不远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极其短促,似乎在发出尖叫的同时,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

      叶晓笙睁开眼,客厅与卧室皆是一片黑暗宁静,许眠绎侧卧在床上,以一种看起来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他的窗子并没有拉上窗帘,窗外黑森森,没有一丝光亮。叶晓笙无声地站起来,凭着直觉来到与露台相连的落地玻璃拉门旁。虽然正值盛夏,森林里的夜晚已经很凉,这道门每晚都被拉拢锁好,叶晓笙立在门旁向外看,露台上的几盏夜灯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照得这一小方景致清亮如水洗,远处消融在漆黑天幕里的枝桠却有些狰狞。叶晓笙望了一阵,感觉露台上并无人走动的痕迹,想了想,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叶晓笙从缝隙间轻巧闪身而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卧室并不大,一眼望过去,与平时并无异样,家具摆设如凝固在原地,黑暗里显得有些冰冷,窗口同样未有窗帘遮挡,由于离露台不远,透过玻璃能看到一点微光,以叶晓笙的目力,远处的树梢隐约可见。

      这幢建筑是特殊建造,每一层的层高都高于普通住宅,叶许两人住在三楼,除非搭乘专用的电梯,普通人绝无可能攀援而上。然而叶晓笙并不因此而大意,她立在黑暗中,久久地观察着卧室里的玻璃窗,感觉外面密林里一丝声音也无,安静得诡异。

      她慢慢走到窗前,站定,突然伸出手臂,左手闪电般迅速推开拉窗,右手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探向窗边的外墙,黑暗里发出轻微的一道“咝”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迅速从高空掉落下去,几个跳跃,消失在密林边缘。

      叶晓笙慢慢缩回手臂,看着手中细细一条绸布,光太暗,只看得出深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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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晓笙回到许眠绎的房间里,他已经换了另一种姿势,看起来睡得极浅,眉头紧锁,很不舒服的样子。叶晓笙走到他床边,伸手在他的手腕处探了一会儿,大概是新药开始发挥作用,许眠绎的脉搏不再像前几日般微不可察。叶晓笙犹豫一番,还是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以许眠绎现在的体质,并不适宜封住血脉,然而放任他一人在房子里,那是绝不安全的。

      叶晓笙用薄毯将许眠绎简单包裹起来,以免血液流通不畅令他体寒。许眠绎虽然个子很高,但实在瘦弱得厉害,这样包好后,看起来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叶晓笙将他负在肩上,来到饭厅里那个传菜的墙壁处,揿动隐蔽处的按键,墙面慢慢显示出一个方形黑洞,叶晓笙转过身微侧着把许眠绎从窗口顺进去,放躺在传送带上,再将墙壁合拢。这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悄无声息,连沉睡中的许眠绎也不知道自己像一盘菜一样被处理进了墙壁里。

      叶晓笙将刚刚撕扯下来的深色绸布条系在手腕上,仍从每夜里离开的露台处落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慢慢地走进密林,而是运起了叶家独门的“风飞叶”轻功,像一片被风吹飞起的树叶,以极快的身法飘进了林子里。

      这一夜的树林静得诡异,连平日里偶尔能听到的夜鸟扇翅声,也没有一声,叶晓笙夜能视物,每一次都落脚在暴露于地面的树根或大石上,以免触碰堆积的落叶发出声音。几个纵落后,她停在每夜里修习内功的一小处平地上,一只浑身血迹的鸟,摊死在平地中央。叶晓笙缓步走过去,拾起这只体型不算小巧的黑羽乌鸦。

      乌鸦是被一粒硬石子打死,流了这么多的血,显然是在空中飞行时被打落。出手的人暗器手法并不算高明,力道不够,乌鸦并没有一击毙命,但是准头很足,石子划裂鸟喉,大约出手的目的只是为了噤声。叶晓笙蹲在地上思索,不,也许不是怕发出声音,而是故意截断声音,戛然而止的鸟鸣声并不能引起普通人的注意,可是对与自己一样修习过内功的人来说,已足够被吸引闻声而来探查。

      想到这里,叶晓笙有些不安,自己的江湖经验太浅,莫不要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到这里,她迅速将手中的死鸟抛开,转身向林外奔去。

      林子边缘立着一个人,虽然看起来极为瘦小,但确然是一个人。身着深色夜行衣,头发用一块同色绸布包裹,并没有带面巾,一张瘦削的脸平淡无奇,融在夜色里,令人辨识不清。但是显然,那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看他站立的姿态,沉稳中略带僵硬,似乎随时准备暴跳而起,手中并无任何武器,却呈现战斗状态的虚拳,从一点上来看,更像是日本人。

      看到他,叶晓笙暗道不妙。自从离开师傅下山以来,虽然有过多次比武试练,但极少与不知底细的人交手,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有备而来,而主要的被保护人却被自己留在了房间里,叶晓笙不免心急起来。视线微微一转,发现对方的头巾垂下的部分有些参差,她想起自己手腕处那一条绸布,估量这个人大约便是那个伏在自己房间窗口处的窥探者。

      想到这里,叶晓笙心中略定,如果是那个人,那么自己还是有把握抢在他之前回到住所的,那个人的轻功身法她看过,速度比她远远不及。心动便行动,叶晓笙微微侧身,猛地向右后侧一株古树上窜去。对方本来打算截下叶晓笙,早已做好交手的准备,不想叶晓笙却不往居处去反退回密林。他本已蓄势待发,此刻也不及细想,脚尖点地便向叶晓笙扑了过来。

      叶晓笙等的便是他的这一扑。叶氏轻功名为“风飞叶”,注重的便是借势,叶借风势,人借他势,即便是一股气流,也能因势而转借势而发。因此,叶氏轻功的身法极为灵活擅变,不仅速度快,在空中变势转向的能力也是其他门派轻功所不能及。见对方全力扑来,叶晓笙身形一扭,便从那人头上掠过,只一瞬间,叶晓笙双脚飞踢向对方面门。那人的轻功身法明显弱于叶晓笙,刚刚使出全力扑出,并不能像叶晓笙一般中途转向,又见她双脚速度极快,只得举起双掌,提气发力拍向她的脚踝处。叶晓笙似已料到对手招式,身在空中向上略略一拔,飞踢的双脚突然停住,脚尖迎向对方双掌,在他发力的掌心处轻轻一点,借势飞身而起,高空中一个滚翻,便远远地去了。等深衣人落下地来稳住身形,再看叶晓笙便知已无法在其抵达居所前追上。

      叶晓笙哪里有心思管后面人有否追上,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建筑,仍从露台攀爬而上,急急进入房子,先四处游走视察一番,感觉无人闯入,便转身来到饭厅,贴近那面墙壁揿动隐键。

      方洞处的墙壁无声地向两侧退开,露出黑沉沉的洞孔,同样黑沉沉的传送带上,空无一物,被叶晓笙放躺在上面的许眠绎,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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