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二章(下) ...

  •   这一个夏天,超乎寻常的热,新闻频道天天播报着气温再创新高,提醒大众注意防暑降温。因而除非必要,人人都躲在空调房里避免外出,大街小巷里,一些老旧的空调外机和着蝉鸣嗡嗡作响,搅得人心浮气躁。

      姚春天坐在清爽的滨江咖啡屋里,盯着浅绿真丝衬衫奶白真丝长裤自门口翩翩而来的沈觉,胸口一阵气闷。

      翩翩公子带着一众惊艳的目光来到春天对面翩翩坐下,似乎门外的暑气也格外厚爱他,从头至脚一丝汗意也无。沈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用一点恰到好处的夸张,赞赏地看着姚春天那一身手绘樱花旗袍,声音里透着亲昵与愉悦:“这么热的天还出来做什么?直接到我那里,或是让我过去,都好过这大晌午顶着太阳跑。”

      姚春天胸口更闷了,冷声问道:“沈觉,你别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出来!我问你,晓笙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沈觉似乎料到姚春天会这样,又似乎毫不在意,招手要了一杯咖啡,才定定地望过去,语带无奈:“春天,你总是这样,事情没弄清楚,便一厢情愿地去相信自己的猜测。你这样气冲冲地质问我把晓笙弄到哪里去了,那么我问你,晓笙失踪了吗?你联系不到她了吗?”

      姚春天一怔,她从父亲那里知道晓笙去了日本,自己却并没有试图去联系她。然而沈觉与许家这样大手笔只为雇晓笙去做一个小助理,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也令人心中不安,最重要的是,作为正在与沈觉亲密交往的女友,自己居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这同样令她不能接受。

      “好吧,”姚春天妥协,“算我的切入点不正确,我重新来问。那天你跟着我去找晓笙的,她明明不愿意去,是不是你过后又单独找过她?”

      沈觉点头:“是!”

      姚春天等了半天,居然再无下文,火气不禁又冒了上来:“是?你承认得倒痛快!你就是拿着那一叠文件去诱骗她的?”

      沈觉叹气:“春天,你不要带着情绪来看这件事情。你就不能想得简单些吗?这不过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与一家不错的企业签了一份雇用协议,一个是需要员工,一个是需要工作,各取所需而已,没有人受骗,也没有人损失什么。”

      “各—取—所—需?”姚春天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说得简单!晓笙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居然让你们费尽心机,用一座半的山去换她去做个小助理?雇用?骗鬼去吧!”

      沈觉从容地笑,端起咖啡慢慢喝着,不言不语,只用眼光打量着姚春天。

      姚春天被他打量得心里发毛,怒火降温了许多,一双大眼睛瞪向他,大喝道:“你看什么看?对我使美人计也不管用!统统给我交待清楚!”又纳闷道:“我就奇了怪了,连我都不知道的陈芝麻烂谷子,你居然摸个门儿清!两百年啊,不是两年,不是二十年,居然也能给你查到!”

      沈觉听到美人计,一口咖啡差点喷了出来,笑着摇头道:“春天,这一座半的山对姚师傅来说,很重要,是吗?”

      姚春天白他一眼:“那还用说?”

      “是啊!”沈觉感慨道:“两百年的恩怨情仇,两百年的家族耻辱,能在自己的手上得以圆满,只是想一想,便激动难忍。春天,”沈觉笑着睨她,“你就没想过,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吗?”

      “切!”姚春天挥挥手,“你当我是白痴我就是白痴了?别说你们沈家没这样的本事,即便有,也不会施展这样大手笔来搏我欢心,我还没自信自恋到这种程度!”

      沈觉深以为然,点头道:“嗯,不错,还挺有自知之明!”

      姚春天听了,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在他脸上咬下一口肉来。

      沈觉不理会她,板起面孔说道:“春天,你不必再这样自我纠结,回去劝劝姚师傅,尽快签字把手续办下来吧,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尤其是如今这个时代如今这样的大环境,再不可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之所以找姚青溪而没有直接找姚师傅,就是怕他仓促拒绝,想给他一个深思熟虑的空间,这是能在青城派史册留名的丰功伟业,千万别错过了遗恨终身。至于你的晓笙师妹,我保证她没有受到过任何逼迫,完全是自愿陪许眠绎去日本。你自己也说了,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一没有巨额遗产,二没有藏宝地图,三没有漂亮脸蛋,有什么值得许家人图谋呢?”

      ++++++++++++++++++++++++++++++++++++++++++

      有什么值得图谋呢?

      叶晓笙也在想这个问题。

      那日一大早,沈觉带着一堆文件再度光临她的“寒舍”,无须解释太多,叶晓笙便明白自己大概要去日本走一遭了。

      虽然出生不久便父母双亡,但懂事以后,师傅便将叶姚两家的百年恩怨全部讲给她听。叶晓笙不明白也不敢问师傅为何收养仇人的女儿,但这二十年过下来,师傅除了教她练武时格外严格,从未苛待过她,吃饱穿暖,有书读有学校念,叶晓笙本就是温吞沉静的性子,小的时候没有问,长大后也不愿再提起。

      但是叶晓笙知道,龙城山与青龙城的失去,是师傅乃至以上几代人一生的心病,原以为永永远远都没有希望弥补,眼前却从天上掉下一个如此大的转机。就像一只生生世世痛苦爱恋着公主的青蛙,突然间知道自己竟然是被魔法禁锢的王子,既有希望恢复人类的身份,哪里肯拒绝?叶晓笙被自己在心里打的比方震得一哆嗦。

      好吧,既然是叶家欠姚家的,就趁着叶家还有一个继承人的时候,还了吧,师傅知道了,也一定会赞同自己的决定,毕竟圆满了他姚家的几代夙愿。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叶家仅剩的这最后一人,正是为了了却这桩纠缠两百的恩怨而存在。

      叶晓笙这边刚刚点头,沈觉已拿出一份合同、一本护照、一张机票递给她。叶晓笙没有太过惊异,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那么早或者晚,一个小时后还是下个月,都没有什么分别,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让沈许两家如此费心,但就目前来看,除了有可能违逆有仇日情结的师傅以外,似乎并无损失。

      她仔细看合同,只是一份很正常的劳动协议,报酬也很正常,并没有特别高或特别苛刻,但是承诺帮她办理本地落户并缴纳各项社会保险与住房公积金。由于许眠绎在日本的治疗时间要根据情况来确定长短,因此合同的有效期限是三年。

      “你总要有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就本城来讲,许氏是非常不错的企业。”沈觉淡淡解释。

      叶晓笙点头认可,没有异议,再翻到工作职责要求处,指着一处文字给沈觉看:“‘二十四小时贴身助理,不定时工作制’,意思是,我夜里要跟许先生在一个房间睡觉吗?”

      沈觉笑:“那倒不必,不过可能会在外间或隔壁间,不能太远,眠绎的身体不好,会有夜里不舒服或者发病的情况,因此你必须警醒一些,也许还要学一些急救的医护知识。不定时工作制只是提醒你,不会只有白天七小时,只要跟着眠绎,你随时都要在工作状态。至于贴身到何种程度,由眠绎来与你协商,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绝对不会为难你,你不必担心。”

      叶晓笙点头:“明白了,少爷房里的大丫头,但是卖艺不卖身。”

      沈觉想不到叶晓笙也会说风趣话,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不逼你做通房丫头!”

      ++++++++++++++++++++++++++++++++++++++++++

      直到叶晓笙上了飞机,被指示着来到头等航的位置,才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病弱”的许家公子。

      许眠绎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软薄而垂滑的亚麻色唐装,脚着一双素色手工布鞋,若非手中翻看着一份报纸,简直就是一个穿越时空隧道而来的古代人氏。

      叶晓笙迅速打量许眠绎,面色苍白,眉间淡青,嘴唇暗紫,看来他的身体最大的问题出在心脏。虽然坐在那里,仍能看出他身材高挑,比例匀称,面颊略显瘦削,露在外的一双手却如皮包骨一般,虽白却毫无光泽。持报的一双手并不安稳,有着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微微抖动,叶晓笙垂下眼,暗叹口气,不必把脉也能看出这人长年气血亏损,应该是自幼便种下病根,幸得家境富裕能够长年滋补调养,否则只怕终身缠绵病榻,起身不得。

      叶晓笙缓步走到许眠绎旁边,隔着空座位问候:“许先生,您好!我是叶晓笙。”

      许眠绎在她走过来时已经听到声音拿开报纸,温和地笑道:“晓笙,你好,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不必这样客气,先坐下来吧。”

      叶晓笙将不大的背包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格内,有些奇怪地发现飞机舱内很是安静,首尾各站了两名漂亮的空中小姐,却并不上前问询或协助,后面的经济舱已是坐了一半的乘客,可是看大家的着装与规律的座次,很明显是一个统一的有组织的团体。叶晓笙慢慢坐下来,心内明白,这一程虽不是专机,却是包机,除了许大公子,这一机的人都是服务员,当然,包括自己在内。

      她并不多话,安静地在许眠绎身边坐下。二十四小时贴身助理,自然是能离老板多近就离多近。没人主动指示她,也没人阻拦她,只是在她系好安全带后,机舱门立时关紧,空姐开始简单介绍飞行安全常识,飞机慢慢滑行,起飞。

      叶晓笙第一次坐飞机,由于自幼习武,飞机上升的过程并未给她带来任何不适,她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新奇。不过当后座位的人从她与许眠绎的座位间探过一只管子来时,仍是吓了她一跳。旋即望过去,许眠绎已是非常自然地将管子拉过来,插入自己的鼻口处。叶晓笙仔细看向许眠绎的脸,苍白中透出淡淡紫色,眉头紧锁,双眼紧闭,虽然管子插好深呼吸几口气后,面色慢慢好转,但表情仍是难掩的痛苦。

      叶晓笙拽起许眠绎紧抓扶手的左手,以指尖抵住他的中冲穴,另一只手探向他的后背,以手掌紧压至阳穴,试探性极慢地催动真气。许眠绎最初只觉双耳与头颅内一片轰鸣,口鼻皆透不过气,五脏六腑全挤在一处,心脏嘭嘭地剧烈跳动,似乎立时便会从胸腔中跳出来。他心里知道若是实在不能承受,后面一直照顾他的医护人员自会来帮他急救,现在这样难过的三十分钟,却只能自己硬生生挺过去。

      轰鸣声渐渐变小转弱,胸口的咚咚声也被左手指某一处如脉搏般的跳跃所掩盖,一股暖流从后心处流进身体里,开始时温温柔柔极缓慢地流向心脏,将一颗随时会破裂的心包裹起来,渐渐又变得炽热,流向四肢百骸,流至手指尖脚趾尖,流到头骨腔,熨得每一根头发都松软服贴,他便在这样的舒适与温暖中,沉沉睡去。

      ++++++++++++++++++++++++++++++++++++++++++

      许眠绎醒过来时,飞机已在东京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减速,很久没有过的安稳睡眠使他的面色变得红润许多,虽然仍是难掩病容,但在他牵着叶晓笙的手,稳步而从容地走下飞机时,无论是机上的医护人员还是机下等待的医疗队,都面露惊讶之色。

      叶晓笙暗恨自己心软,检讨自己是否太过敬业,多年不曾外露的一身内力,就这样公然服务于毕业后的第一个老板。然看着身边每一个毛细孔都散发着轻松惬意的许大公子,自然而然牢牢牵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也只得安慰自己:既然卖艺,就卖得心甘情愿吧,至少对得起那一座半的山头。

      许眠绎并不知道叶晓笙对自己做了什么,他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中国传统功夫的玄妙,但毕竟是门外汉甚至是山外汉,那是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如今,令自己以及父母亲朋如临大敌的空中之旅,居然就这样平静地度过,身体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令他不得不深感惊异,更对走在身侧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充满期待。

      也许这一次,真的有了希望。

      许眠绎的母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许氏夫妻恩爱逾常,本已经放弃生育,计划等许眠绎的花心叔叔有了孩子,不论男女都抱养一个过来,然而许叔叔花心也花心得极为敬业,居然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管怎么样疯玩,竟都没玩出火种来。令急于为人父母的许先生许太太也极为无奈。许家远房亲戚不少,有的便动起了歪脑筋,三不五时耍弄各式花招想送孩子过来。

      许夫人不胜其扰,索性豁出命去怀了一胎,高龄产妇加病妇,空中走钢丝一样战战兢兢早产下许眠绎。许家夫妇自是高兴无比,认为是上天恩赐,大江南北三山五庙地还了一番愿,乐呵呵地开始养儿教子。谁想到,儿子养到一岁多,突然生病入院,居然查出严重的先天性心膜薄弱,打个粗浅的比方:如果健康人的心脏是一个厚实的西瓜,那么许眠绎的心脏便是一只气球,稍稍受压,便会破裂而亡。

      许氏夫妻如遭雷击,这样白白嫩嫩千祈万盼来的可爱婴孩,怎么能得了这样的重病!自此后,幼年里的许眠绎几经生死,硬是靠着许家雄厚的财力势力将生命保全了下来,但也因着这脆弱无比的心脏,从懂事起,便被教育着不能大喜大悲大怒大惊,更不能跑跳嬉闹,不得外出,也不能受访,小小孩童比修女还姿态端庄,比和尚更六根清净。

      也许是因为异于常人的病痛,许眠绎自小便比同龄人懂事许多,没有会动会叫的玩具,没有热热闹闹的小伙伴,他安静地呆在父母苦心营造的小天地里乖乖养病。五岁时,许氏夫妇请来各个领域里知名的教授在家里为儿子一个人开学堂,每一本书每一部电影都有专人验看过,没有刺激的情节或画面才被允许送到许眠绎的面前。他们也怕自己料不到的意外发生,慢慢将外界的各类信息丝丝缕缕地输入给儿子,一点一点地增强他心理上对刺激的承受能力。到得二十岁后,许眠绎已经可以在家人的陪同下外出,沈觉便是他第一次外出的收获。认识活泼外向的沈觉并日渐熟悉起来后,许眠绎的父母深感忧心,但看着儿子难得的愉悦与轻松,终是不忍隔离他二十年来唯一的伙伴。

      如今,许眠绎已是二十五岁,不能恋爱,不能结婚,不能性生活,不能生孩子。无后的问题竟又延续到了这一代。终于,许先生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到日本一家极为隐蔽的医疗机构,这家机构只为世界上极少数的人治疗疑难杂症,普通人轻易不会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很难被接收入院。因为是这样的特权机构,许家虽然财势雄厚,却难以深入其中,许眠绎被要求入院一到三年,具体安排视病情轻重而定,住院期间不得与外界联络,且只能带一名助理入住。

      既然是医疗机构,自然没必要带医护人员,这一名助理,原本定为自幼照顾许家少爷的郑妈妈,然而,因为种种难以明说的原因,临时换成了懂日语、懂武功、身家清白知根底的年轻女性——叶晓笙。

      连叶晓笙自己都忍不住想:果然是太合适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