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碧色二月

3、第一章（下）

　　大学校园里总是热热闹闹不分冷热四季，李知然想着这个时候女生宿舍楼前人来人往，被人看到却是不太方便，征询了叶晓笙的意见后，载着她绕了半个校区停在北侧门附近。

　　这一路上两人所聊不多，然话题总是围绕着美艳师姐，叶晓笙再晓事，也明白李知然老师对师姐的兴趣远大于自己，索性有问必答，只要不涉及隐私，都知无不言。下意识里，她总觉得李知然配师姐，要比那个桃花眼的沈觉安全。这样想着，言辞形容里便自然地流露一二，李知然领会到，有点哭笑不得。他确实对叶晓笙这样简单的女孩子没有桃色想法，也确实比较欣赏成熟美丽如姚春天的女性，但也并不表示他就会去追求姚春天。事实上，两年前，他的前女友便是舍他这个穷书生去就了一个有财有貌的富二代，多少给他添了一点心理阴影，固此他即便再欣赏再有兴趣，也不会找一个傍过有钱的有妇之夫的第三者。

　　然这样的话也不必公开说出来与谁交待。到了北侧门，李知然歉意地转向叶晓笙：“晓笙，很抱歉，直接带你回家，恐怕我母亲会有误会。你是很好的女孩子，难得投老人家的缘，以后有空常来我家坐坐吧？学校里有什么事情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叶晓笙思索了一阵，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便安静地下车，立在车旁礼貌地向李知然点头：“好，李老师，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有空会去看阿姨，再见！”

　　李知然坐在车里，目送叶晓笙瘦弱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校园小树林里，蓦然想起就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刚刚在西餐厅里用一只碗将泼出的热咖啡接得一滴不漏，偏生相貌与谈吐都是这样平凡无奇，以致于自己与她行了一路都忘记问一问。李知然忍不住生出一点好奇心，却也深知不应探人隐私，笑着摇摇头，发动车子离去，将这些莫名的念头随意搁下。

　　叶晓笙慢慢走进宿舍楼，年头久的建筑就是这一点好，外面太阳再大再热，屋子里面仍是阴凉，她有点沮丧，漫不经心地爬到四楼。这一层都是大四即将毕业的学生，半年前便陆续有找到工作的毕业生搬出去，此时已是半空，只留一些确定读研准备搬到研究生宿舍的，以及家在外地工作却仍未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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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晓笙推开宿舍门，四张床空了两张，安心雅正在柜子边理行李，衣服物品摊得满床，连自己的床上也扔了几只毛公仔。

　　安心雅理了一中午，正是心烦意乱，看到叶晓笙回来，忙将手里东西一扔，凑过来问：“怎么样？有戏没？”

　　叶晓笙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了杯水握在水中。

　　“哎呀，你先别不好意思了！”安心雅拉了把椅子坐过来，“怎么个情况？他没看中你？你没瞧上他？”

　　叶晓笙犹豫地说：“他好像喜欢我师姐，这条路可能行不通。”

　　安心雅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扯到你师姐了？你带你师姐去相亲啊？你师姐那么漂亮，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刚刚的事情有些复杂，叶晓笙不晓得怎么跟她解释，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师姐怎么会出现在同一家西餐厅。她苦苦思索半天，还是那句：“总之嫁人这条路行不通了。“

　　安心雅唉声叹气：“你说你呀，我真是奇怪了，四年里早出晚归，还以为你躲起来学习，可是成绩也不过是六十分万岁。你考不上研究生，又找不到工作，不嫁人，怎么办？回家啃老？你父母不是都不在了么？你可怎么活？”

　　叶晓笙垂着眼睛，也觉得自己极是没有用，父母早早就不在了，自己连个远亲都没有，唯一的师傅倒是养了自己很多年，可是自从五年前把她送下山，给她一笔钱让她读书考大学，师傅自己便四海云游自在逍遥，如今再回到山上，一个人怕是无趣得很。

　　她这边思来想去地没有主意。安心雅看她闷闷的样子，心里比她更急。免不了苦口婆心地接着劝：“晓笙你别总这样不说话，现在是什么年代啦，不流行你这样低调含蓄型的，你看你面试总失败，肯定是表现得不够OPEN。”

　　叶晓笙抬头看她，认真地说：“我没有不OPEN……”安心雅打了个响指打断她，大声说：“还有，你虽然总成绩不太好，但专业课很不错啊，尤其是听力和口语，你怎么尽投些乱七八糟的职位，你去做现场翻译不是很好吗？”

　　叶晓笙摇摇头，慢慢地说：“我师傅不愿意我伺候日本人。”

　　安心雅嘴张成“O”字形，呆傻了半天才合拢，“你……你不伺候日本人，你学什么日语啊？哦卖糕的！真是被你打败了！”

　　叶晓笙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浑不在意地说：“谁说学日语是为了伺候日本人的？”

　　安心雅嗤鼻道：“难道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

　　叶晓笙呵呵笑：“这句话倒是我师傅常说的。”

　　安心雅想了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说真的，晓笙，你这四年沉默寡言的，我们也都不好多问你。你这个师傅……就是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的？”

　　叶晓笙点点头：“我刚出生不久父母就意外去世了，我一直跟着师傅，他对我很好。”

　　安心雅也跟跟着点头，分析道：“看你平时穿衣吃饭，你师傅也不像经济很宽裕的，你现在大学毕业，也该回报他了，我想你还是找份工作比较合适，之前那么劝你找人嫁了，也是因为打听到李老师条件很不错，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说着说着，安心雅有点失落，站起来接着收拾衣物，嘀嘀咕咕地说：“所以说你还是不争气，也只有你不知道，李知然老师人气旺得不得了，要是给我遇到这样的好机会，我扑也要扑死掉他，哪会被他给跑掉！你真是不争气，不争气！”

　　叶晓笙咬着水杯笑，听她这样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心情异样地好，忍不住说：“安心，你这样喜欢李老师，我介绍你认识他呀？你留在学校里读三年研，有很多时间慢慢扑他的！”

　　安心雅顺手从身边抓起一只毛绒狗扔了过去，两个女孩子嘻嘻咯咯地笑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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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春天隐隐有种不安。

　　唐彦琳那种精致到苛求的女人，约在个普普通通的西餐厅本就有些奇怪，而两人这个简短且不愉快的见面，居然会巧遇到小师妹、沈觉，尤其是长年不外出的许眠绎，巧合得未免太过。如果沈、许两位少爷没有表现出对小师妹的兴趣，凭姚春天那二十几年也懒得动一动的神经，还想不到别处去，然而现在，即便她努力地想到别处去，也不知该往哪处去。

　　对于小师妹，姚春天也仅知道她身世坎坷，自小跟随师傅即自己的师伯习武长大。据与叶晓笙交过手的大师兄透露，小师妹的武艺是极高的，自己的亲爹在她手下都未见得能讨得好去，但也据八卦消息极灵通的五师兄讲，小师妹的父母是为仇人所害，连亲戚族人也所剩无几，为了生命安全，小师妹的身世与身手都极为隐秘低调。固此，爹爹嘱咐大家少与外人提及小师妹时，姚春天也未曾多想，而这些年里，也没有外人对小师妹多加关注过。在她心中，小师妹就是小师妹，瘦瘦小小，安静秀气，八师兄倒似是心存爱慕之意，想及此，姚春天撇撇嘴，凭小师妹的人品、身手，八师兄骑八匹马都赶不上，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单恋的命了。

　　姚春天少有为一件事思考几天的，这一次却始终难以丢开。说沈觉和许眠绎对师妹别有所图，似乎有些捕风捉影，若说这是一场极普通极偶然的巧遇，沈许对师妹的兴趣是随性而生，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只是许眠绎……许眠绎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

　　姚春天被这一团理不出头尾的思绪搅得心乱，恰好周末母亲大人电话相召，索性回家与父母聚天伦。

　　姚家大宅位于市郊青城山脚下，占地极广，一条笔直的柏油路正抵姚宅前门，两只威风的石狮子据守两侧，典型北方建筑风格的高门大院古朴而肃穆，正门进入是七进的宅院，姚师傅夫妇带着九个徒弟长居于此。东侧有一个极大的练武场，每日里呼呼喝喝声此起彼伏，宅子后面直通青城山，大半山姚家果园与田地，姚宅俨然已是一座小小山庄。

　　沈觉来过姚家几次，极爱这里的古风与武风，若不是姚师傅收徒规矩极严，沈大公子早就拜在姚家门下练身手了。姚师傅不太喜欢沈觉一副昭然的花花公子相貌与作派，且姚门两夫妇多年只得一个女儿，姚师傅一心想招个武艺高强的入赘女媳，好待他百年后继续支撑姚家门户。然而姚师母倒是很满意女儿的眼光，对沈觉和蔼亲切，三不五时通个电话邀其上门。

　　姚春天这一次未携沈觉归家，姚师母大为失落，拉着女儿很是抱怨了一阵，姚春天被念得头都要爆炸了，忙说要去看看老爹，逃一般地飞奔入书房。

　　书房里漂着淡淡的茶香，书桌上的茶碗已是热气全无，姚青杨独自一人坐在弈桌边，手持黑子默默思索，连女儿进来也没甚反应。

　　姚春天重重踏着脚步，来到父亲对面坐下来，嚷道：“老爸，我回来了！”

　　姚青杨将手中的棋子扔下，横了女儿一眼，哼道：“哪里学来地轻狂样儿？放你出去住几日，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姚春天心里狂翻着白眼，嘴里却是恭敬地问：“爹，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很久没见您摆弄这个了。”

　　姚青杨叹气：“你懂什么？臭棋篓也是棋篓，个中乐趣就是高手也体会不来。”见女儿撅嘴不语，又生气道：“武你不学、棋你不学，尽学些花里胡哨不知所谓的东西，我姚家的数代基业，眼看着要断在我手里，唉——”

　　姚春天毫不在意：“爹您就别惦记这个了，我都二十多岁啦，别说我不想练，便是想练，这两样也一样都来不及了。再说，你看看现在，哪里还有女的修练传统功夫的？最多学学女子防身术，就说你收徒弟吧，精挑细选几十年，收了九个还真不少，嘿，个个都是man，倒不如我师伯，只收一个，人就是个女徒弟！”

　　姚青杨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又长叹：“你以为叶晓笙那么容易遇到么？五湖四海走一走，也找不出第二个！”

　　姚春天得意：“这就是了！而且，爹，你也真该五湖四海走一走，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现如今长枪短炮、导弹核武器，你那个基业，哪还有人当回事儿！”

　　姚青杨摇头：“你懂什么？那些都不是正道。”

　　“是——”姚春天拉长调，“你们强身健体保镖护航才是正道！”

　　提到保镖，姚青杨神色迟疑：“不知道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渠道，居然知道晓笙会武，昨天有人到镖局指名要她保镖，我摸不清他们底细，找理由推掉了。今早已经让春溪去查，但是我担心对方不死心，直接去找晓笙，你这几天有空去看看她，顺便给她提个醒。”

　　姚春天装出惊异的样子，点头答应，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果然沈觉和许眠绎是刻意接近小师妹，托镖的人，即便不是他们，也定与他俩个脱不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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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春天这边厢还在咬牙暗骂，浑然不知的叶晓笙已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屋里“接见”了沈觉。

　　接到沈觉的电话邀约，叶晓笙是很意外的，不过对方既然报上姚春天男友的身份，且还有过一面之缘，她本着帮师姐解决情感纠纷的心态，欣然前往。

　　沈公子自然还是通身的花花公子气派，一双桃花眼顾盼熠熠，引得过往的学子们留恋关注不已，也顺便对相比之下其貌不扬的叶晓笙投以好奇。

　　沈觉留意到叶晓笙被这些目光盯着刺着，似无所觉，安静地坐在对面搅着咖啡，心想：果然这丫头有点意思，要么太单纯，要么太深沉。

　　“晓笙，”沈觉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最近在找工作，如果没有合适的，我这边有一个机会你可以考虑一下。前几天在西餐厅和我一起的那个朋友，最近要到日本去一段时间，想找一个助理陪同，你愿不愿意做？”

　　叶晓笙没想到话题是关于自己的，有些茫然，疑惑地看向沈觉。

　　沈觉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笑着解释道：“不是只你们两个人，还有其他职员，你只需要随时跟着他处理一些杂务，不会很难。我这位朋友性格、人品、处事都是极不错的，我可以担保，当然，你对我并不熟悉，不相信我，可以去问春天。”

　　叶晓笙听他提起春天，语气里很是亲密无间，估量着两人大概是情侣小打小闹，无需别人插手调解。她对沈觉的话消化了一番，慢慢吞吞地答复道：“沈先生，谢谢您的帮忙，不过很抱歉，我不太想做翻译的工作。”

　　“不必你翻译，”沈觉温言解释，“我的朋友和他的员工都是懂日语的。”

　　叶晓笙仍是摇头：“我也不太想和日本人打交道。”

　　“不必与日本人打交道，你只要跟着你的老板，听他一个人的吩咐做事就好。”

　　叶晓笙偏着头看他，似笑非笑。

　　沈觉低叹口气，自己实是低估了她，索性摊开来说：“晓笙，我坦白说了吧，我这位朋友身体不好，平日里极少出门。这次去日本也是为了去一家专业的医疗机构进行深入治疗，偏偏他家世殷厚，又是独子，只身独居异国实在不安全。若是请男保镖，两个男人同进同出太过招摇，你是姚师傅的师侄女，我们都信得过，所以，你是保护他安全的最佳人选。”

　　叶晓笙静静听完这一段话，既没有对沈觉知道她会武且是姚青杨的师侄女感到惊讶，也没有对沈觉的“信得过”心生得意。她低头拿出钱包，将自己那杯咖啡的钱放在桌上，略带歉意地对沈觉说：“对不起，沈先生，这份工作我不能胜任，让您费心了。时间不早，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机会再见！”不等沈觉反应，点点头，一个人先行离开了。

　　沈觉看着叶晓笙出门，低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拨通：“小楠，前几天让你去谈的青城山的案子，抓紧时间办一下，一周之内拿到手续。”

　　“沈少，”于楠为难地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协商，这么大项目这么短的时间拿下来，实在不可能。”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事情没去办之前，不要说不可能！你先去办吧，人手不够问赵总去要，我会让许家给李书记施压，你只管抓紧进行，嗯，一周有点久，三天吧，三天后全部手续给我。”

　　“……”

　　“就这样，办不成我调你去给夏三抖当助理！”沈少利落挂机。

　　“……”

　　于楠无助地盯着断掉的手机，脑海里浮现客服部总监夏珊珊的脸，胖得看不清的眼睛，浓妆艳抹的厚粉与红唇，以及沈少常念的：夏总一回首，地球抖三抖，真是……欲哭无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