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塘》南榕

71、第 71 章

　　这么多年，她经常会想起奶奶，想起医生对着她摇头。她握着奶奶的手，惊恐痛苦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奶奶失去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温度，她的思想。

　　这个把她养大的人，这个最爱她的人，这个代表着家的人，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地失去生命体征。她除了失声痛哭，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会思考死亡。

　　死亡是终点吗？她觉得不是，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的方式。也许奶奶变成了春天的一缕风，清晨的一缕朝阳，天空的一片云朵，或是一颗星星。

　　从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就像枯叶飘落，零落成泥，滋养树木一样。它把自己的生命融进了绿叶繁花里，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奶奶让她懂得了人性的伟大，她的亲生父母让她见识了人性的复杂。她是割裂的，在人间和地狱的裂缝里仰望天堂。

　　“陆璟，我不知道。”李多鱼说，“每个人对待生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我们无法互相理解。”

　　“对她，我应该可以多做一些的，是不是？如果我多关心她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对陆萌的突然离去，陆璟接受不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击倒了他的意志和理智，令他产生了深重的负罪感。

　　“陆璟，你不是救世主。别把自己想得无所不能。陆萌没有来找你，说明她并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关心。对不起，可是，你真的没必要大包大揽，把什么都怪在自己身上。”

　　“李多鱼。”陆璟闷闷地叫她。

　　“我在。”

　　“李多鱼。”

　　“我在，你说。”

　　“你觉得陆萌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得惊心动魄，得天独厚。不知道怎么爱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爱别人。她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的方式都很激烈。”

　　陆璟惨然笑了一下，喃喃地说，“她是个可怜的人。没读多少书，起初进了制衣厂，赚不到什么钱，经常被她妈妈痛骂，后来去了歌厅上班，赚到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家。”

　　他选择性地忘记了陆萌对他的伤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陆萌的各种好，哭得不能自已。

　　死亡是一次华丽的变身。也许。李多鱼想，她静静地听着，任海风吹乱她的头发，没有伸手整理。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人间的。她深爱老李，但被老李辜负，她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她尊重每个人对待生命的方式。

　　只是，对她来说，既然生而为人，她会珍惜。

　　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当人们为了自由奋斗时，其实就是为了选择的自由而奋斗，即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力。

　　有人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选择堕落，有人在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能够热爱生活。

　　“陆璟。”李多鱼打断他，“我们回去吧。你说了一个小时了。”

　　从始至终，江怀川呆在岸边，没有说一个字，似乎变成了一块岩石。

　　“陆萌和你是一个地方的人。你们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陆璟顺从地站起来，两人摸索着往岸边走去。

　　跟李多鱼说了这么久的话后，他感觉好多了。

　　“我和陆萌虽然是一个镇的人，但不是一个村的人，上不同的初中，所以，不认识。”

　　“你都没有安慰我。”陆璟说。

　　李多鱼说，“接到你电话，我马上大老远赶来，饿着肚子，陪你吹一个多钟海风，眼泪是语言无法表达的哀伤，安慰也不是非得通过语言来表达的。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

　　陆璟拍了一下她的头说，“我说一句，你说一火车皮，还说不跟我计较。”

　　李多鱼放下心来，这人有力气和她斗嘴了 。

　　“江怀川也来了。”

　　“哪里？”

　　李多鱼这才发现陆璟没戴眼镜，难怪总觉得他脸上少了点什么，“你的眼镜呢？”

　　“掉海里去了。”

　　随着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江怀川的身影渐渐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江怀川。”

　　“陆璟。”

　　两个男人简洁地打完招呼，走在李多鱼两侧，没有多说什么。

　　李多鱼问，“你是开车来的吗？”

　　“打车来的。”陆璟说。来的路上，他昏头脑胀，手一直抖个不停，他开不了车。他在海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离开这里，他需要有人给他力量和支撑，他第一个想到了李多鱼。

　　他们走出树林，走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坐进去。

　　“江怀川，你认识陆萌吗？你们一个镇的。”陆璟忧郁的声音从后座传过来。

　　“认识。”

　　四只眼睛同时看向他。

　　“怎么认识的？”陆璟问。

　　“初中同学。”

　　陆璟静默了一下说，“她是我前妻。她那个时候怎么样的？“

　　“不爱说话。”江怀川说。

　　“啊，是的，是的，她是这样的，不怎么喜欢说话，沉默内敛，喜欢低头，那么多的......人里面，她非常特别。她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非常漂亮了，漂亮到闪闪发光的那种？”

　　“是。”

　　陆璟说，“你真是惜字如金。”

　　“陆璟，对她最好的怀念就是记住她在你心里最美的样子，而不是别人眼里她的样子。”李多鱼说。

　　江怀川放了音乐，《天空之城》动人心弦的美妙音律填塞了狭小的空间。

　　三人静静地听着音乐，想着各自的心事。

　　李多鱼之所以阻止了陆璟，一方面她不想陆璟总是谈论陆萌，担心他重新陷进去，走不出来，另一方面，她感到江怀川不是很愿意谈论陆萌。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无论路程多么遥远，也总会抵达目的地，就像人生。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悔意，后悔自己在十八岁那年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开江怀川的手，生命里有几个十年？而且是年华最好的那个十年？

　　起初，江怀川有一瞬间的心神震动。后来他想，以后陆萌这个名字就让它尘封吧，就让发生过的那些事都和她一起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