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满塘》南榕

28、第 28 章

　　夜晚的风，和白天不同，更加沉静，更加干净，它们源源不断地迎面吹来，涤荡着李多鱼的胸膛。

　　她额头和背上都跑出了汗，跟着汗水一起排出来的还有那股焦躁的情绪。

　　李多鱼发现自己越跑大脑越清醒，铁板一样沉重的感觉消失了，整个人变得松快起来。

　　她也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逻辑错误，并不是因为太想学，而学不进去，而是因为太想考出好的成绩，而学不进去，她本末倒置了。

　　跑了两圈后，李兰芝问她，“回去吗？我们出来有一会了。”

　　“兰芝，你看见没，”李兰芝伸手指向天空，“今晚的星空好美。”

　　“是的，很美，但是，我们要回去了吧。”

　　李多鱼笑了，她的笑里含着对李兰芝的理解，“回去吧，是出来蛮久了。”

　　她们并肩走出大操场，走上玲珑的小桥。

　　小桥上站着江怀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随意地倚靠在栏杆上，手里没有篮球，他说，“李多鱼，我有话跟你说。”

　　李兰芝急急忙忙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人便像一阵狂风似的刮跑了。

　　只留给还没反应过来的李多鱼一个凌乱的背影。

　　“走走吧。你发现没，今晚的星星特别美。”江怀川说。

　　“像孩子的眼睛，非常明亮，非常纯洁。”

　　江怀川笑。

　　他们并肩走在寂静的星空下。

　　“李多鱼，我们是朋友吗？”江怀川问。

　　李多鱼走后，江怀川一屁股坐在篮球框下，篮球越滚越远他也懒得管。他和李多鱼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或者说有点扭曲，他感觉到了。

　　既不是普通同学的关系，也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处于一种忽近忽远的状态。可以很亲近，又可以一下子变得非常陌生非常遥远。

　　像雾一样飘忽。

　　这种感觉让他心慌。如果在高一开学第一天，他同样热情地回应了李多鱼热情的招呼，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正常很多。

　　李多鱼诧异，没想到江怀川这么直接，也问，“我们算朋友吗？”

　　“那么，可以请你做我的朋友吗？”

　　李多鱼笑了，“当然——可以。”

　　“我们是朋友了。”

　　“是的，我们是朋友了。”

　　“我以前对你态度冷淡，并不是目中无人，而是……我向你道歉。”

　　“接受你的道歉。”李多鱼乐了，“我们是朋友了，以后在学校里碰到，我跟你打招呼，你会应的吧。”

　　“会，当然会，即使你不跟我打招呼，我也会跟你打招呼的。”江怀川笑着说，“等下了晚自习，我送你回家。”

　　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江怀川，如此殷勤。

　　李多鱼拒绝，“不用麻烦，你送我回家，自己再回去，太晚了。”

　　“一点都不麻烦，也不晚。“

　　“是有什么事吗？“

　　“你说过要把那篇《生活是美好的》文章写给我的。“

　　随口许下的事，不过一天时间，忘得一干二净。李多鱼面带愧色地说，“今天晚上，等下回教室我马上写，然后……”

　　“下晚自习你等我下，我去找你拿。”

　　“行。”

　　“你对高考有把握吗？”

　　李多鱼弯腰从操场边上的杂草丛里扯了一根狗尾巴，捏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不是很有把握，感觉有很多知识点还需要加倍巩固。因为非常渴望考出一个更稳的分数。我今天一整天都陷在这个想法里出不来，想得脑袋很痛，不过，我刚才跑了两圈后想通了，做好眼前能做的该做的事，至于结果顺其自然好了。”

　　“你要是数学上有不懂的，我可以教你，我应该比你们数学老师要厉害一点。”跨越三年，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李多鱼笑了，嘴角快乐地翘起来，她说，“你真不谦虚。”

　　“我只是说了实话。”

　　“谢谢你。”李多鱼说着把玩坏了狗尾巴草扔进草丛里，“我们回去吧。”

　　经过篮球场的时候，江怀川没有去找球，他陪着李多鱼一起回了教学楼。在李多鱼面前，一个篮球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第一节自习课已经结束了，他们在走廊上说再见。

　　李多鱼走进教室，看见李兰芝趴在桌子上，脸埋进双臂。她以为李兰芝累了，趴着休息一下。等她走近了一点，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李兰芝在哭，没有声音，肩膀和胸膛在抖动，像一只受到惊吓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兔子，非常无助。

　　“你怎么啦？”李多鱼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李兰芝没有理她。李多鱼纳闷，李兰芝总不至于是被江怀川吓哭的吧。

　　旁边有人把李多鱼拉过去压低声音说，“是喻文洋。”

　　“喻文洋？”李多鱼越加迷惑，李兰芝和喻文洋这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向来没有交集，会因为什么事闹到伏桌子上哭泣。

　　“喻文洋和张翼在过道里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整个人扑到了兰芝身上。他没有道歉。他不但没有道歉，还顺势摸了下兰芝的脸蛋，然后嬉皮笑脸地说，李兰芝，你看起来不怎么样，脸摸起来倒是蛮嫩的。”

　　李多鱼全身的血冲到脑子里，简直要爆炸。人，该有多复杂？可以多复杂？之前，喻文洋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浮夸浮躁却又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人，不是一个值得打交道的人，但遇见了笑一笑的礼貌还是会给他，现在，他简直是垃圾，是生活在阴暗臭水沟里的老鼠，一个欺软怕硬的龌龊小人，只想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他看李兰芝好欺负才会没有任何顾忌，心里打着劈里啪啦的算盘，过分点怎么了？又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李兰芝是个很温柔腼腆的姑娘，很少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发表意见，默默地努力着。李多鱼从认识她起，没见她和谁闹过矛盾。

　　李多鱼退回座位轻声问李兰芝，“是喻文洋吗？”

　　李兰芝脑袋动了动，是个点头的动作，透着一股子难堪和屈辱，她哭得更伤心了，尽管她咬紧牙关，极力控制自己，压抑的哭泣声依然闷闷地自唇畔溢出。

　　李多鱼冷静地走到正在说笑的喻文洋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喻文洋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笑意正浓。他不确定李多鱼找他什么事。所以，他在等她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然后，李多鱼微微笑着抄起他桌面子上的一本辅导书重重地扇在他脸上。

　　空气中响起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喻文洋摸着被扇到一边去的脸，半天没有回过神，他被打蒙了。

　　教室里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每个人的目光，包括李兰芝，她抬头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因为吃惊，嘴巴张得半开。也因为太过于震惊，她忘记了脸上挂着的泪水。

　　魏微跑过来，她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喻文洋，激动地说，“多鱼，你……你做什么呀？”

　　而从懵掉的状态中缓过来的喻文洋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李多鱼，额上青筋暴起。

　　“对不起，喻文洋。”李多鱼没有回避喻文洋的眼睛，她直视着他，平静地说，但声音里有股动人的力量，“你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直觉得，我们人活着是要有点美好的信念的，尽力把生活过得有趣，而不是下流。”

　　说完这些话，李多鱼利落地转身，却狼狈地一头撞到了一个人，具体说是一个人的下巴，她的额头撞在他的下巴上，紧接着，她的肩膀被他扶住，她抬头，看见了江怀川的脸。

　　李多鱼赶紧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手。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神出鬼没？还有，她转身，他不应该让开吗？她后脑勺没长眼睛，他脸上可是长了眼睛的。以及他的下巴可还安好，她撞得蛮重。

　　江怀川把另一只手上的本子向李多鱼递过去说，“给，你一定要看。”

　　李多鱼犹豫地接住。

　　江怀川没有马上松开手，他看着李多鱼，用一种复杂的深邃的难懂的目光。李多鱼稍稍用力扯了扯本子，他才放手，但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没多久，沈成跑来了，虽然已经上课。

　　他也没有要进来和李多鱼详谈的意思，只是站在教室门口，用全教室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同学，“同学，你们班喻文洋是哪个？”

　　虽然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敢得罪李多鱼的人都是坏家伙。

　　那个同学不想惹事，摇了摇头。喻文洋也一声不吭。

　　“让他小心点！” 沈成丢下这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才拽拽地离开他们的教室。

　　李多鱼觉得温暖又觉得好笑，明明是她把喻文洋打了，沈成却反过来威胁喻文洋，要他小心点。一副喻文洋要是敢有什么后招，他一定不会放过喻文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