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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云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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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落在云江流淌的街道,仿佛能将南方那层薄薄的春雪揉碎。
扎着亮黄色发带的年轻女子匆匆穿过庭院,大步流星地直奔院后的厢房,身后还跟着一位财大气粗的年长女性。
“这都快半个月了,她怎么还没醒啊?”年轻女子指着床上失去意识的红发姑娘,急切地问道。
“我们只是为她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并不是专业的大夫。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自己的命数了。”年长女性淡然回答道。
年轻女子听罢情绪更加激动:“您常年经商,人脉那么广,认识的东西方大夫都不在少数,就不能请一个关系好点的大夫朋友救救她吗?她是我在雪城的好朋友啊!”
那年长女性看了一眼站立一旁的两个愁眉不展的女人,便肃然道:“我们出去说。”
房门关闭,屋内并没有因此变得安静多少。祖孙二人的争吵声依旧能穿过门户传入房间,落在冯月昭和沈筠溪的耳朵里。
“囡囡啊,阿婆跟你说过多少次,她们三个是西西亚人的重要通缉犯,若是请大夫上门,大夫认出她们,转头去西西亚人那里举报,我们家就要背上窝藏逃犯的罪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这毕竟人命关天!您不是和那些大夫交好吗?她们怎么会这么害您呢?”
“现在的云阳城西西亚人说了算,咱普通老百姓拗不过的。再说了,他们开的悬赏金够那些大夫一辈子的花销,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又是钱钱钱,云阳人怎么眼睛里只有钱?难道在这里,钱比人命还可贵吗?”
“你还是涉世未深,不懂世道险恶。很多人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你不知道她们的生活有多少难处。人首先要让自己活下去,才有余力考虑别人的死活。”
“可是……”
“没有可是,我看在她们是你朋友的份上冒险收留,已经仁至义尽。好了,我还有生意要处理,你留下和她们解释吧。”
交谈声至此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扎着亮黄色发带的年轻女子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晴晴!”沈筠溪立刻迎了上去。
“说了多少遍,我回归母家之后改了名字。我现在不叫方晴晴,叫妘若荧!”那名少女说道。
虽然她来到了云阳三年,说起话来却仍带着一股难改的雪城调,在沈筠溪和冯月昭听来有种恍若隔世的亲切。
“好的,妘小姐。”冯月昭道,“你们方才的谈话我们听到了。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能理解,剩下的交给我们自己解决就好,这些日子你们费心了。”
“是啊。”沈筠溪也道,“我们在平安镇郊外遇险,从高空掉进了沧水河,多亏你家商船路过把我们救了上来,还冒险将我们带回你家,严格封锁保密我们的身份,我们对此非常感谢。”
“嗐,同学一场有嘛可谢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都是应该的。”妘若荧爽朗豪气的样子倒不像是个妘家生意人,更像一个率性而为的侠客。
“不过。”她眉头忽然一皱,“你们堂堂两位北海帝国公主,竟然隐瞒身份潜入东灵学校好多年我都没发现!也忒牛了你们!”
沈筠溪心想着,就你这大喇喇的样子,你都能发现那还了得?最终却还是正儿八经地回答道:“现在各大城市里铺天盖地都是针对我们的通缉令,我们若是不瞒着,只怕活不到现在。”
“对呀,现在西西亚人正全力抓捕你们,你们都没办法上街,还要怎么救霜晴?”妘若荧说话依旧直击人痛点,“霜晴的枪伤不致命,最严重的还是头上的伤口。从那老高的地方掉下来砸在河底石头上,到现在也昏迷着,我怕她不看大夫哪天就作古了。”
“作古”即去世的意思,这已是妘若荧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说法。
听到这话,沈筠溪的眸色登时黯然,她悔恨地垂下头,道:“都怪我,若我那时反应再快一点,早些打开木灵盾,就能一同接住她,不至于让她先一步掉下去伤成这样。”
“不必自责,你很厉害。”冯月昭安慰道。
一个平日里没什么主见的慢性子姑娘,能在危机时刻做出当机立断之事,保住了她们两个人的安全,冯月昭对她已是刮目相看。
稳定了沈筠溪的情绪,冯月昭依旧沉着冷静地说道:“我们现在最首要的任务,还是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
妘若荧也表示赞同:“月昭姐姐说的对,你在这自责也不能把魂给霜晴招过来。我们不如想想办法,怎样才能避开通缉让霜晴看上大夫。”
“如果云姨在就好了,她不是普通的大夫,有她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还有我二姨,她是法力高强的大祭司,是会给人招魂的……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三个,月昭姐姐和我都只是略懂药理,我们都没有能力治好她。”
听了沈筠溪细碎的话语,冯月昭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娘亲和慧姨曾提到过楚临萤,说她目前就在云阳城,准备正月十五那天在此发动起义。
算起来明日就是十五,想必很多蚍蜉帮成员都已经聚在了云阳。她们是目前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我们在这里有一位朋友,可以乔装改扮一番找她帮帮忙。”冯月昭说道。
“也好。”妘若荧点头道,“我这边也会再求求阿婆。我是妘家唯一的女儿,加上阿婆心疼我和我娘流落在外多年,她总是依着我的。”
送走了妘若荧,冯月昭和沈筠溪二人换上妘家小厮的衣服,用烧火棍涂乌出黑浓密的眉毛和胡须,第一次踏出妘家大宅。
云阳,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南方第一城。位于云江之阳,和雪城一样,是濒临入海口的港口城市,却显然比北方第一的雪城看起来气派太多。
若说雪城尚且保留很多东灵旧俗,又受到北海影响,即使融合了西洋之风,整体氛围依旧淳朴接地气。
可云阳城不同,这里的西洋之风更为强盛,主干街道上随处可见宽阔敞亮的路面和高耸华丽的洋房,比在雪城看到的不知宏伟多少倍。
沈筠溪一时看得眼花缭乱,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车。
“看车!”冯月昭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拉到了一边。
那运货马车就擦着她们身旁驶过,西西亚面孔的车夫冲她们吼到:“滚远点,撞死了我可不管赔,别耽误我送货!”
城内道路上,运货的马车络绎不绝地奔跑,似是要奔往时间的尽头。行人们则被无情地挤到一边,仿佛在这样一个富商云集的新型城市里,根本没有普通人落脚的位置。
沈筠溪:“这座城市虽然繁华气派,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压抑。在夕阳笼罩之下,仿佛充斥着即将走向腐坏的极致奢靡。”
冯月昭:“因为建筑太高太密集,空间狭窄采光很差。道路虽宽,却没有多少地方真正留给人行走。”
这时她们身后响起一串淡淡的笑声,回头看去,是一个头戴帷帽的青年,个子不高,一身朴素的游侠儿装扮。
那青年人意有所指道:“看来这位小哥的文学造诣,全部体现在了白描手法上。”
冯月昭认出了眼前的人,淡漠回应:“楚姑娘见笑了,在下更喜欢精准有效的语言。”
“不过你的描述的确精准。城市本就是人聚居的地方,却在高度发展之下挤压了人该有的生存空间,如何不教人压抑?”楚临萤又看向沈筠溪,“看来我与这位小哥英雌所见略同。”
沈筠溪不曾认识眼前人,只是听着她们的对话,料到这位女士便是月昭姐姐的老相识了。
“您便是阿萤姐?”
见那人不语,她又问道:“云阳是您的故土,为何您要如此批判?难道您对这里没有感情吗?”
“正是因为有感情,才更有批判的资格。”楚临萤这样说着,“走,我带你们去一个有人味的地方。”
她们一路跟随楚临萤离开繁华的大道,穿过小巷,周遭景色越发荒凉破败,沈筠溪一度有种被拐卖到偏远乡村的错觉。
“刚刚是那样繁华无比的大城市,没想到七拐八拐,竟还有如此败落之地。”她不禁皱起眉头,“这也是人能住的……”
即使住过玉阳山里的破木屋和毡帐,也住过石头城和平安镇郊外的乡村,可见到繁华城市背后被隔断出的简陋又狭小的房间,她还是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之前居住的地方再简陋,起码足够宽敞,有自由活动的空间。不像这里,乡下茅房大小的房子全都挤挤挨挨排列在一起,就是一户人家全部的生活区域。
“事实上,富商到底还是人群中的一少部分,这里才是普通百姓生活的地段。在这座天堂与地狱并存的寸土寸金之城,贫与富的对比会被无限放大。”楚临萤指着巷子尽头的小屋,“这便是寒舍,还请二位莫要嫌弃。”
她们跟着她进了门,发现这确实是个“寒舍”,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沈筠溪还有些纳闷,楚临萤怎么说也是高官之后,又是堂堂帮主,不至于落魄至此。
楚临萤大概是猜出来她的心思,笑道:“鄙人家中原是有些积蓄,只是我和母亲一直有救济贫穷百姓、支援困难商户、资助女童上学的习惯,生活虽日益清苦,却甚觉满足。这不,在我们的不断努力之下不断有各界人才加入我们,让我们的组织日渐壮大。”
话题既然说到了这里,冯月昭也没心思同她委婉客套,而是直奔主题。
“听闻明日便是你们起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