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阵营，重生六次》一只贝壳

4、您，特派员

　　第六区执行局。

　　局长科洛弗对着面前的镜子，满脸肃穆地整理着衣服。

　　镜中的老人表情固执而刻板，花白的短发在灯光下反射着点点银光，整理好领口后，他摸了摸腰间，确认配枪完好地呆在身上，才去拿起皮质手套。

　　末世大战后，动物已经基本灭绝了。

　　漫无边际的灰尘带和建筑残骸取代了那些森林，曾经长满果子和鲜花的山坡，如今只剩下裸露的苍黄石块。

　　这些地方即使穿着最顶尖的防护服进入也有风险，它们成了无主之地，人类无法再次占有的自由而又贫瘠的故土。

　　也许人们还能在偏远地带找到几只虫子，比如那些最会求生的蟑螂与蜘蛛。但无论如何，生命不肯原谅人类，动物们永远离开了。

　　因此说来好笑，这副传承自科洛弗父亲的，曾经不是很昂贵的皮质手套，现在成了他拥有的最值得珍视的奢侈品。

　　科洛弗继续着他的动作，衬衫右袖口露出的、带着过去伤疤的手腕，慢慢被手套边缘覆盖了。

　　就在他准备戴好另一只手套时，办公室的门被敲了几下。

　　“谁？”

　　“是我，赛琳娜。”

　　“请进。”

　　门打开了，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走了进来。

　　“局长，仿生人那边等着你用权限开机。”

　　科洛弗微微侧身：“今天用不到仿生人，让它们继续充电。”

　　“电已经充满了。”

　　“让它们待机。”

　　“待机？你在浪费上级分发给我们的资源！”

　　科洛弗彻底转了过去，离开镜子能够映照的范围，默默地盯着赛琳娜，但不说话。

　　“好吧，好吧，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仿生人是什么状态。”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

　　“那你知道我真正想问的什么，对吗？”

　　科洛弗在椅子上坐下，下巴搁在交扣的手上，脊背挺得笔直——此时他的剩下的那只手套也已经在刚才的谈话中戴好了。

　　他上下打量着赛琳娜，尤其在她凌乱的袖子处多看了几眼。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尊重我了？你应该用‘您’，而不是‘你’。”

　　“哦，得了吧，”赛琳娜翻了个白眼，“我死的时候都和你一般大了，你确定还要来这套？”

　　“我是局长，这是职务问题。”

　　“你真的要在这方面较真？”赛琳娜站直了一点，“我可不怕你，听着，你上辈子七十五岁就死了，我可是活到了八十。我是长辈，这是年龄问题。”

　　听见她这么说，科洛弗不满的用指关节在桌上敲了几下。

　　“算上现在的，我一百三十八岁，你一百零四岁，”他说，“是我年长一些。”

　　“嘿！你不能这么算！我们三周前才有了那些记忆！”

　　“我可以。”

　　“三周前的人生我们只不过是无知无觉的又过了一遍而已，那并不能增长任何经验！”

　　“我是局长。”

　　“你在耍赖，”赛琳娜气愤道，“我要告诉……”

　　她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

　　科洛弗也不再开口了。

　　过了一会儿，赛琳娜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说真的，我要继续问那个问题了。我很在乎，派伊很在乎，你也很在乎，对吧？进度到底如何了？”

　　“有十六个特区同意我借阅数据库，剩下的还在犹豫。”

　　“那十六个特区都没有埃布尔吗？”

　　“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倒是很多，但都不是他。”

　　没等赛琳娜再追问，科洛弗就抢先道：“长相相似的我也核对过了。”

　　“该死的，我们这边也没任何结果。军校的人都说不认识他，世上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个人似的。可他本该在去年就审核通过，成为执行员的。”

　　“……我一直没有问，但是赛琳娜，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啊，我们接案子，查案子，抓犯人，维护希尔特系统，等年龄到了，就退休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话。”

　　“我看着呢。”赛琳娜眼神发虚。

　　“你认为当你们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会独自逃避吗？我没有孩子，在我临终前，埃布尔替我找了医生，请了护工，握着我的手送我离开。他还为我选了墓穴，立了碑。告诉我，我死后你们在干什么。”

　　赛琳娜举手投降：“我们和反抗军合作了。”

　　“还有呢？”

　　“我不是八十岁死的，我们，我、派伊还有埃布尔，死在巡逻蜘蛛的手里，差不多三十来岁吧。”

　　科洛弗的手开始颤抖，他伸手碰了一下鼻子，掩盖自己的失态，随后轻轻点头，咳嗽几声，眼圈却悄无声息的红了。

　　赛琳娜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如果我没有中那颗流.弹，我还能——”

　　“都过去了，局长。”

　　“不，我感到很抱歉，我很抱歉让你们独自面对——”

　　“三个人不算独自，”赛琳娜耸耸肩，她很擅长破坏气氛，“老实说，你死得早才好呢，你死的时候我简直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可不确定你会不会举报我们。”

　　“……”

　　“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自己一眼望过去，很像个满嘴希尔塔的老顽固吗？”

　　科洛弗闭了闭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赛琳娜说得对。

　　他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他忠心耿耿了。

　　直到三周前，和赛琳娜与派伊坦白相认后，他才释放了一些真实情感，让他们慢慢发现某些差异。

　　而上辈子，只有埃布尔在他死前发现了不对，但他答应自己不会说出去，让他得以保留一份坚持死守的军人的忠诚带进坟墓……

　　“说正事，”科洛弗突然道，“我纠正你是有原因的，赛琳娜，以后，起码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你要表现得正常一些了。这个原因我希望你也能转达给派伊。”

　　“发生什么事了？”

　　“中心城送来一个特派员，今天下午就到。”

　　“特派员？什么特派员？”

　　“最近的暴.乱你应该也了解一些，他是中心城送下来调查情况的，每个特区都有一个。”

　　“啧。”

　　赛琳娜用力踢了一下地板，鞋底与瓷砖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上辈子根本没有这场暴.乱，更没有什么特派员，他会干扰我们找埃布尔的！”

　　“不，往好处想想，赛琳娜，虽然我们还有十三个特区没找，但埃布尔有没有可能在中心城里呢？我们可以从他身上打探消息。”

　　赛琳娜的眼睛亮起来了。

　　“你说得对！他有可能在中心城！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他，他也许是，呃，潜伏在那里获取什么技术，我记得他一直很在意中心城的迁移能力。他说拿下那个，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老年人的智慧，”科洛弗点点自己的脑袋，“现在说您。”

　　“请您，”赛琳娜能屈能伸，“请您讲讲这个特派员是什么来历。”

　　“他的智商应该不高，没有独立或参与完成过任何科研项目，平时在中心城的各个部门间厮混，做点不重要的工作，最近几年，似乎在培育部门上班。”

　　“那他怎么会没被踢出来？外面多少人在申请一等公民的资格！”

　　“他是个关系户。”

　　“有多关系？”

　　“我没有打探到，他们不肯说。”

　　“好吧，那这种关系户怎么会到第六区来？就算要镀金，也该去安全的地方才对。我们可是治安最差的一个区！他的关系不会想让他死在这里吧。”

　　第六区东接旧纪元遗留战场，西临最大的贫民区，北边有反抗军活跃，南边还有仿生人的零件生产工厂。

　　它的混乱是地理位置造成的，谁来了也很难治理好，但，即使科洛弗已经不打算效忠联邦政府了，听了这话也是老脸一黑。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说，“可是来的是个草包，不是更好吗？”

　　赛琳娜承认科洛弗说得对。

　　“去吧，好好准备，”科洛弗最后说，“别露馅了。”

　　科洛弗口中的派伊，是个有着棕色短发的小伙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他的头发不像赛琳娜那样卷曲，呈现一种波浪的形态，而是只在发尾和鬓角处微微弯起，向脸颊收拢，又向脖颈外挑出，配合着蜜糖色的眼睛，一看就是个话不多又内敛的青年。

　　下午三点，阳光发白。

　　派伊从赛琳娜那里得到了详尽的介绍和解释，对现在的状况失去了疑问，安静的同两个人一起等着。

　　四周静悄悄的，灰蒙蒙的天空下，远处山脉的轮廓若隐若现，只有风吹过大地呼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赛琳娜无聊地捡起一颗石子，用鞋子踢着玩，颠球一样自娱自乐。

　　终于，远处有个影子越来越近，一开始只是个小到不行的黑点，后来慢慢能辨认出外观。

　　飞车迅速下降，停在执行局门口，悬浮于离地面三十厘米高的地方，激起一片细小的灰尘。

　　一个人影跳下来，轻巧地朝三人打了个招呼，也打破了所有寂静。

　　“你们好，我是莱特。”

　　赛琳娜霎时间忘记了科洛弗的所有嘱咐。

　　完成任务的车子，要起飞离开所导致的风还没消散，赛琳娜就冲了上来。

　　她一手扯住来人的领带，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五指陷入柔软的衣服褶皱，吼道：“谁——”

　　“谁教你把头发扎成这样，还用那样的口吻说话的！

　　“警告！”

　　“二等公民赛琳娜女士，你正在面对的是一等公民，该公民无犯罪记录，无犯罪表现，评分反馈良好，警告，请立刻停止冲突行为，警告！”

　　执行局外，与路灯共享电源的监控探头迅速调转，以更精准的角度扫描着赛琳娜的动作，随即她的腕表发出声响，严厉告诫她停下暴力行为。

　　“巡逻车调派中，调派成功，倒计时：1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