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三章 入秋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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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青，长兄如父，纵然爹娘不在了，有我在，你和盈儿绝不会比其他孩子低等了去……
颜青，虽然商乃末者之流，但也绝不能自降格调，记住，诚乃为商之道，更是为人之本……
颜青，别总是皱着眉么，这么严肃，还有谁敢接近你啊！来，给大哥笑一个……
颜青，你是二哥，别和盈儿计较了，盈儿还小，任性点也是应该的，你偶尔也可以向大哥我撒娇么……
颜青，答应我，照顾好盈儿……
颜青！快放开我！带着盈儿先走！快走！快……
颜青！颜青！活下去——活下去！
颜青……
倏地睁开双眼，顾颜青呆立在雨幕中。闪电在头顶上方炸开，夜空霎时亮如白昼，闷雷滚滚，余痕尚未消褪，又一道刺眼的电光撕裂天幕，那张苍白阴沉的脸刹那亮起，下一瞬又隐没在晦暝之中。
蓑衣不避寒，阴潮之气早已渗入肌骨、寒入肺腑，鬓角雨珠滴落成幕。
顾颜青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感觉到五脏六腑像是不堪重负般不断下沉坠落，头脑昏沉，耳畔轰鸣。峰眉紧蹙，顾颜青凝视着眼前的无字墓碑，握着铁锹木柄的手紧了又紧，指骨森然。
又一道白光划过，响雷仿佛生生打在高高举起的铁锹上，手臂剧烈颤抖了一下。
“住手！二哥！”
锹柄被一把握住，顾颜盈翻手夺过铁锹，稍稍平复急速奔来后的气喘，“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大哥的墓！大哥的墓！这是大哥！”
“我知道！”顾颜青同样大声吼回去。
“那你想做什么？劈墓掘坟？想让大哥不得安宁吗？”
瞬间沉默，顾颜青脸色铁青，寒气随着急促的呼吸倾入肺腑，喉咙干涩地紧。
“你相信……你相信大哥已经……”
“当然不相信！”顾颜盈怒气冲冲地回道，突然怔楞住，“你、你是想……”
顾颜青沉默不语，抿紧的嘴唇微微发颤。
“你疯了吗？开棺验尸？非要在今天？在这种鬼天气下？求证大哥的生死非得用这种……这种方法？愚不可及！”怒极反笑，顾颜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二哥，没想到你也会如此不理智！”
“但这最一目了然！”
胸口一窒，眩晕的感觉骤然席卷而上，顾颜青剧烈呛咳了几声，仿佛要将这心这肺都呛咳了去，体内忽冷忽热，昏沉虚弱之感更盛了，身子一晃，便向旁倒去。
“二哥……二哥？”
顾颜盈一把扶住顾颜青，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顾颜青的脸色是病态的白，手掌触摸到的肌肤热的厉害！白天出门时就隐约觉着二哥脸色不好，她以为是这几日劳累所致，没想到早上时就染上了风寒。
“二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大哥的生死明日可以找那少年亲自对证，回去吧，你病得不轻！”
顾颜盈软了语气，甚至隐隐含有哀求之意，现在大哥的生死不明，她绝不能再失去她的二哥——她唯一的亲人！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神志稍稍恢复了点清明，顾颜青一把反握住顾颜盈的手臂，那力道像是要生生握断一条手臂，双眼哪有一丝病者的迷蒙，在电闪雷鸣下更显出几分恐怖之意。可沉重的呼吸声还是泄露出他的虚弱。
“我不能等了——我不能等了！”顾颜青嘶哑着嗓子，似乎陷入了疯狂之中，“十三年了，你也知道的，已经有十三年零五个月了，十三年零五个月！我所做的这一切就只为了找到一块墓碑？一块乱坟岗里的墓碑？这叫我怎么能等！”
“二哥……你……”顾颜盈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反常态的二哥。
“你以为我不在乎大哥？”顾颜青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声音里是说不出的苦涩，“我答应了大哥要照顾好你，绝不能食言……那是大哥说的最后一句话……要照顾好你……”
泪水渐渐迷蒙了双眼，顾颜盈只感觉心口是阵阵的纠痛，她原本一直对二哥不积极寻找大哥下落的态度心生埋怨，她一直以为二哥所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对她的敷衍……
她该明白的，她早该明白的，二哥比任何人都在乎大哥！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大哥！自小她就看得出，二哥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对大哥的依赖一点也不比她少……她居然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她恨不得甩自己几巴掌！
顾颜盈一手扶着顾颜青，一手捡起被她扔在地上的铁锹，紧紧地握住，脸上是少有的坚毅。
“二哥，我来！”
另一边，废弃的宅子里灯火通明，轮椅上的少年依在窗边，望着风雨交加的夜空出神，带着潮意的夜风吹拂着瘦弱的身子，靠窗的半臂衣袖已有了些许湿意，少年恍然不觉，目光中荡漾着浓浓的苦楚，似乎不堪负重地要溢出来般。
门是开着的。
虽然残破的门扉一推便可开启，根本无需虚掩着，可这门似乎是刻意地敞开着，在寒风中吱吱呀呀地轻摇，似乎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入秋了。”
一只手探伸过来，将窗户关上，屋子瞬间暖和了些。
轮椅少年怔楞了半晌，缓缓回头看去，见到来人，眼中不觉浮起一丝喜悦，淡然一笑，回道，“是啊……入秋了……”
进屋的是杜言奴，但不是平日里的杜言奴。
嘴唇上方没有了那两撇小胡子，整张容颜顿时清秀了不少，走路的姿势也不是那般夸张的弯腰驼背，身上也没了那股痞气，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变得沉稳，只有因营养不良而略显瘦小的身形一点没变。
“你也知道入秋了啊，身子不好，怎么还开着窗！”杜言奴拨了拨灯芯让屋子亮堂点，声音里有一丝责备之意，“你的腿受了凉，可有你好受的！”
轮椅少年笑着不回话，也有多年的相处了，他知道眼前这啰啰嗦嗦数落他的人儿就是这爱照顾人的脾性，又是个伶牙俐齿的主，他若是回嘴一个字，这人又是没完没了了。
半晌也没有人搭理自己，杜言奴一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满含笑意的温润的眼眸中，不觉一怔。
“淋着雨了么？”少年淡淡地问了句，转动轮椅移走到杜言奴身边，双手握住蓑衣下冰冷的手，微微皱眉，“还不快把蓑衣解下！别我还没病着，你先倒下了。”
杜言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依言解下蓑衣，见没有可挂的地方便随手扔到了墙角。
“我可是铁打的身子骨，早年的那些磨难都没能要了我这条贱命，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风寒而倒下啊！”
虽然这话是嬉笑着说出的，可少年听着很不是滋味，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人了。真正需要被呵护怜惜的人不应该是他，可这人从不向他示弱，只有他是被照顾着的，只有他……他欠杜言奴的不止是一条命，更是一生的情。
少年抚摸着毫无知觉的双腿，轻轻叹息了一声，“颜若……”
杜言奴瞬间变了脸色，被握住的手一僵，从少年的掌心中挣脱出来，无力地垂在身侧，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无比的沉重，仿佛这一声呼唤是不可提及的禁忌，是让人陷入梦靥的魔咒。
“颜若？怎么了？”少年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不，没什么！”杜言奴猛摇了阵脑袋，将所有烦恼忧虑统统驱逐出去，重重地吐出口气，蹲下身，反握住少年的手，一本正经道，“聿玦，今日白天的那场戏……多谢你……”
轮椅少年——聿玦低头，将手一点点抽出，笑容里添了些许无奈，“你不必跟我言谢，我欠你的情……”
“不！你从不欠我什么。聿玦，你从不欠我什么！”杜言奴轻柔地抚上聿玦的腿，尽管他知道这双腿不会有任何感觉，眼底是比夜色还浓重的愧意，“聿玦，是沈家欠你的，是我们顾家欠你的。我是顾家的长子，是学文的表哥，于情于理都该替顾家还情，替学文还债……”
“难道说这几年，你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只是为了……为了还情？”
“当然不是……我……”
杜言奴下意识地否认，还待解释什么，可见聿玦隐忍的眸子里微微泛着水光，顿时咬住了话根。不可否认，这几年他确实是带着赎罪的心情陪伴在聿玦的身边，可是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倘若他实话实说，必然会伤了聿玦的心，这是他万万不愿的。
聿玦叹了口气，推开杜言奴，背过身去，望着窗口的方向，似乎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向乌墨色的夜空，雨气透过窗子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屋里，带着后山的土腥味。
“今年入秋的雨还是这般凉意……”
“聿玦……”
“颜若，今日来找你的那两位就是你的弟妹吧？”
杜言奴一怔，闷闷地点头，“……不错。”
“为何不与他们相认？我看的出，你的死对他们打击很大。”
“我……如何相认……”
杜言奴苦笑，难道告诉他们，那个见钱眼开、欺善怕恶、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杜言奴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大哥？颜青的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们——顾家需要的是温文儒雅的商业奇才顾颜若，而不是他杜言奴！与其给他们一个声名狼藉的大哥，还不如给他们一个死人，绝了他们的盼头更好……
杜言奴展开双臂，自嘲道，“你看我哪里像他们的大哥？”
“可是你就是他们的大哥……”
“我……”
突然门‘嘭’的一声被撞开，杜言奴和聿玦惊吓地往门口看去，闪电白光中赫然是顾颜青苍白阴鸷的阎罗脸，浑身湿透了，一手握着把铁锹撑着地面。
“你怎么连蓑衣也不穿！这天气染了风寒怎么办！”杜言奴下意识地责备道，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也白了张脸。
顾颜青只觉耳畔轰鸣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可是他绝对没有听错，这两人的对话中提到了他大哥——顾颜若！
见顾颜青不言不语，脸色很不好看，杜言奴有些察觉到了异样，担忧所致，不禁抬步走向顾颜青，可刚迈开脚步，身边仿佛一阵疾风掠过，便看见聿玦惊慌失措地推着轮椅冲到顾颜青面前，一把夺过铁锹，不敢置信地瞪直了双眼。
“你、你挖开了那座坟？！”
也不知是否听清，顾颜青的嘴角扯开了一抹笑容。
聿玦顿时煞白了脸，转动轮椅疯了似的冲进雨幕中……
“等等！”
杜言奴看了眼异常的顾颜青，犹豫了一瞬，抬步追了出去。
荒草漫坡，雨幕将天地相连，聿玦一动不动地镶嵌在雨帘里，仿佛静止了般，几声破碎的笑声后，聿玦不可抑制地低笑了起来，笑到喘气不止。在他面前，无字墓碑完好无损地竖立在杂草丛中。
杜言奴赶到时便看见这一幕，思绪徒然一转——他们上当了！
“顾、颜、若在哪里！”
身后传来极其阴沉的质问，杜言奴忐忑不安地回头，却惊恐地看见顾颜青缓缓软倒在地上……
“颜青——！！”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三章 入秋雨（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