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东施》余姗姗

3、第二章

　　离开了村子，离开了小春哥，我和毛西到了一个名叫会稽山的山脚，但由于水土不服，我很快就被病魔打倒了。有好几次，我在昏迷不醒的时候都梦到了小春哥和姑姑，有时候也会有毛西。

　　每次醒来，我都以为自己病愈了，可每次昏迷前，我也以为自己会死，甚至预感毛西会舍我而去，可他永远是我一睁眼就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病了半年，具体是五个月还是六个月，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开始习惯看到毛西，有种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和我的错觉。

　　在我已经能下床走动的那天晚上，毛西喂了我吃了一碗白米粥。

　　他说：“小湿，你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吧。”

　　我傻傻的看着他，说：“你已经照顾得习惯了么？”

　　他说：“是啊，都已经成了习惯了，你别把我的习惯拿走好么？”

　　我哭了，低着头，埋着脸，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毛西把我搂进怀里，说道：“如果你喜欢这里，咱们就在这里定居，如果你不喜欢，等你病好了，咱们就离开，一起离开。”

　　我又点头又摇头，语无伦次，心里一阵阵的抽痛，比当初亲眼见到小春哥被人抬进姑姑的屋子里还痛。

　　毛西他是喜欢姑姑的，他可怜我，他要照顾我，我应该让他可怜，我应该让他照顾，我更应该和他一起生活抚平对方的伤口。

　　我和毛西在一起了，他说要带我去一个没有战火和硝烟的地方，我总是傻傻的乐，心里明白他只是在哄我罢了。

　　诸国混战，这世界上哪儿没有战火和硝烟呢？

　　在我们准备离开会稽山的那天，山脚来了很多陌生人，其实他们也不是陌生人，他们身上的战服都是越国的。为首的那个人一脸狼狈，却不掩霸气，他身边的青年上前求水喝，毛西出门送水，叫我躲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透过门缝去看，我看到毛西在和那个青年谈话，青年时不时望向屋子，身形和神态令人眼熟。

　　一阵风吹来，拂开了他面上的发，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不正是属于小春哥的么？

　　那一瞬间，我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门，奔了出去，跑到他面前，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范小春道：“你好么，小施。”

　　我这才醒过了神，看着毛西，又看回小春哥，说道：“挺好的，你和姑姑呢？”

　　他一脸欲言又止，还没开口，身后已有人叫道：“少伯！”

　　那个一脸霸气的首领挥退左右兵卒，走了过来，道：“你的朋友？如果是，就让他们快走吧，这里很快就不太平了。”

　　我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打着鼓。

　　我明白，小春哥并不简单，最起码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下意识握住毛西的手，他反手抓住，紧紧握着，把我拽到身后，对他们说：“我们正准备离开，屋里的东西你们随便取，将来有机会，再见。”

　　范小春望了我一眼，对毛西笑笑，点头，不再言语。

　　*

　　离开会稽山的山脚，我问毛西：“依你看，小春哥和那些兵卒，是怎么回事？”

　　毛西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鬓角，说道：“你终于忍不住问了？”

　　我低下头，又被他挑起下巴。

　　我望进他的眼里，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笑不出。我还记得，毛西说过，我强颜欢笑的时候，比哭还难看。

　　他道：“为首的那个男人，看装扮和兵卒对他的称呼，应该是越王，勾践。”

　　我一惊，道：“他不是咱们的大王么，怎么会来这里？”

　　他道：“你病的真是太久了……其实，现在的吴、越，正在打仗。”

　　打仗？又打起来了？

　　距离上一次吴越之战，已经两年了。

　　两年前，吴越之战，双方死伤无数，吴王阖闾亦阵亡于槜李之战，其子夫差即位。

　　两年后的今天，两国又打起来了，又要死多少人？

　　可……这些和范小春有什么关系？

　　我不语，蹙着眉，反复思索吴越之战、越王和范小春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

　　毛西道：“越王称他为少伯，他又姓范。你想，他会是谁？”

　　姓范……字少伯……整个越国，能在越王身边出入，又姓范字少伯的男人，不就只有一个么？

　　范蠡！

　　他是范蠡！

　　“越王、吴越之战、范蠡，那姑姑……”我一把抓住毛西的手臂，险些摔倒，我说：“毛西，大王和小春哥他们……怎么看都像是打了败仗啊，如果他有事，姑姑怎么办！村子怎么办！越国怎么办！”

　　毛西问我：“你很担心么？”

　　我道：“那是自然的，她是我姑姑！”

　　他问：“你只是为了西施？”

　　我点头，顿了顿，又问道：“你以为我还记着小春哥？”

　　他不语，眼神却给了我答案。

　　我推开他，踉跄两步，被他上前扶住。

　　我别开脸，不看他，气的说不出话。

　　他说：“算我错了，我不该多问。”

　　我说：“你连想都不该想！”

　　毛西搂着我，说道：“好了，我错了，是我错了，别气了。现在吴越打起来了，咱们必须快走。”

　　我本想答应，却总放不下心，道：“不行，我想回去看看姑姑。”

　　毛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回到村子里，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事了，村子里一片平静，以往来来往往的壮丁和浣纱女全都不见了，到处都充斥着一种荒凉的感觉。

　　我心里一紧，甩开毛西的手，提着裙摆冲向姑姑的小茅屋。

　　推开门，铺面而来滚滚灰尘，桌上积着厚厚的土，边边角角都是蜘蛛网。

　　我返回院子里，对追上来的毛西道：“姑姑呢！村民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毛西一脸凝重，摇首不语。

　　但我看得出来，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我们走遍了村子，找到了买流沙包的小刘哥，他断了一条腿，和三个老人躲在小溪的另一边山洞里，见到我们，他们都哭了。

　　小刘哥说，就在西施姑姑和范小春成亲后的第二天，范小春就走了。听说，他走之前曾和姑姑大吵了一架。

　　小刘哥经过屋外时，正好听到一句：“我要娶的不是你。”

　　自那天后，姑姑就日渐消瘦，又没多久，村子里来了很多兵卒，他们说，吴越要打仗了，越王要征兵，凡是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都要为国效力。

　　小刘哥还说，他算幸运的，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被人送了回来，总好过那些没命回来的。他说他曾亲眼见到同村的大牛、李三倒在眼前，他能断一条腿，已经知足了。

　　至于姑姑和那些浣纱女，在他回来后，已经不见了，老人们说，年轻的女人们也都被带走了，有的被送去邻国交换援军，有的被送到前线后方帮忙制作军用补给，有的预备送到吴国作为议和的筹码。

　　小刘哥说的怆然泪下，他说的内容令人难以置信，我茫然的听着，从最开始的脑子嗡嗡的，到最后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讲完后很久，我都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那是被泪水填满的，我看着小刘哥的断腿，心里充满了对这场战争的恨意。

　　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争的代价，这就是我们村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