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虎》十二山君

4、魔法

　　第四章魔法

　　谢柏淮必须承认。
　　他紧张了一瞬。

　　不止是因为顾今沅忽然近在咫尺的双眼，更是因为她的怀疑。

　　其实，谢柏淮是特别谨慎的人。偶尔流露出一些高于常人的能力是为了让她将来知道自己的真身的时候更容易接受些。

　　毕竟，在百年前的某一世。
　　她是公主，他是臣。
　　某次为了就她于大火中的宫殿，他不得已变成了真身，结果人倒是完好无损，可却吓得小姑娘当晚大病一场，梦中大声呼救，几日后醒了也哭喊着绝不肯见他一面。
　　当初就这样，谢柏淮真的整整忍了一年才重新见到她。

　　他怕故事轮回，再经历一遍同样的事。

　　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顾今沅以为他又要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立马坐回去，“开玩笑的，你要是会魔法，一定控制着我成长为你一直期待的样子。”

　　谢柏淮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这让他觉得呼吸好受些。
　　他转头，仔细地看着她，“今沅，我从未预设过你是什么样的人。”

　　“啥意思？”
　　“我不会对你的长大设置任何条框，你能健康地长大，变成一个善良的人，是我唯一的期待——”

　　“那你……”
　　顾今沅急切地想说什么，谢柏淮抬起手，示意她先听完。

　　“——这不是因为对你没有信心或是将你放任，而是你每一步都走得很好，你选择了想去的道路并为之努力，而我，世界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评判你的人生，我没有立场表达自己的满意或是不满意。今沅，你不该有这样的误解。”

　　顾今沅听完这一大段话消化了一会儿，眨巴着眼睛，然后道：“所以其实你并不觉得我长成了歪瓜裂枣。”

　　谢柏淮笑了，“原来我在眼里这么恶劣。”

　　那个晚上，顾今沅主动敲门向他道了晚安，谢柏淮站在她的公寓门口，眼底还有工作后的疲惫，可低头时看上去很温柔。
　　他说：“艺考加油。”

　　*

　　顾今沅报考的几所学校的初试大多集中在最近半个月。她准备充分，心态又好，考试结果自然亮眼。
　　不论是表演还是播音。六考六中，且成绩排名均在全国前五。

　　她当年中考考取的并非艺术高中，而是正儿八经的区重点，虽然她本人在普通班混了快三年，但这成绩好歹颇为光荣，校领导们在周一国旗下讲话时特别表扬了顾今沅。

　　顾今沅在学校很有名气，毕竟盯着一张过目难忘的漂亮脸蛋，很难不叫人记住。
　　散场时，她跟随人流往高三教学楼走去，路过不少人向她道喜。认识的，不认识的，顾今沅一一笑嘻嘻地说“谢谢”。

　　直到快要穿过一条小径时，有人“哎”了一声随后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
　　是隔壁班叫董思思的女孩儿。

　　“恭喜你啊。”

　　顾今沅和她有点儿过节，但她此刻忽略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谢谢。”
　　说完扭头就接着朝前走。

　　“等等——”董思思跟在她身后，“你以为考入戏剧学院又能怎么样？毕了业继续跑龙套的大有人在，要不然……就是去做野模。”

　　高一的时候，年底有台联欢晚会，全市五所高中一同举办的，本来主持人是董思思，她从小就被父母送去学习播音，声音甜美，很适合这个工作，可惜在晚会前三天她下楼时不慎摔断了腿，没法上场，学校百般无奈下选择了主持串词背不下来但胜在够美的顾今沅。

　　结果那场晚会一结束，她就被星探看上，跟着当年一位爆红的男流量拍摄的杂志内页。
　　董思思正巧是那位男明星的粉丝，她鬼迷心窍，坚持认为是顾今沅偷走了她的人生，从此记恨起了她。

　　顾今沅耸耸肩，专挑人心窝子戳，“嗯，那跟野模一块拍照片的人算什么？流氓？混混？”

　　“你！”董思思脸蛋气得涨红了，眼见顾今沅冷哼一声又要走，口不择言道：“你得意什么，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值得人羡慕的么？爸妈不在身边，跟个没人要的流浪汉一样。”

　　顾今沅这人生平最痛恨别人说她父母，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董思思，用力推了一把她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董思思往后踉跄了几下，在一群学生面前，她有些尴尬，不甘示弱着瞪起眼睛，恶狠狠地一把将顾今沅推倒在地上。

　　顾今沅的手掌心火辣辣得疼，她猜想应该是蹭破了皮。
　　几个路过的学生惊呼起来，两个低年级的学妹把她扶起来，顾今沅拍了拍手心沾上的灰。她比董思思高了小半个头，慢慢走过去，然后忽然抬手死死扯住对方的马尾。

　　董思思弯着腰尖叫起来。

　　顾今沅根本不说话，只是手上的劲儿半点不松。

　　周围的人自动向后退，让开一个圈。董思思战斗力十足，张牙舞爪，一巴掌拍到顾今沅的下巴上。
　　直到路啸天跑过来，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开。

　　*

　　顾今沅站在办公室门口，长发披下来。
　　十分钟前，谢柏淮刚进去，门关着，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她抬起眼，董思思正站在斜对面。她眼眶红通通的，看到顾今沅的目光，她板着脸孔声明道：“我可没哭。”

　　顾今沅心下骂她有病，冷嗤一声。

　　“你笑什么？”
　　“就笑你，怎么了？”

　　办公室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推开，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扫视两人一番，“怎么，还想再打一架？”
　　顾今沅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瞧见主任身后的谢柏淮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她闭上了嘴。
　　心里却暗暗吐槽，大尾巴狼，装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

　　在顾今沅的记忆中，谢柏淮几乎没有任何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火，上次去酒吧把她强抱回来算是一次生气，其余时候，他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因为她的放荡不羁爱自由，他这十年没少代替她的父母被老师叫到学校进行谈话。

　　在顾今沅看来，打架应该不算是一件小事。
　　她想象着谢柏淮发脾气的样子，竟然莫名其妙地期待起来。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唯有她一个人是兴致勃勃，双眼发亮。
　　抬起头，再一次对上谢柏淮凝视的目光。

　　她吐了吐舌头，低头，用鞋尖踢了踢墙角。

　　教导主任厚厚的眼镜片下的双眼冒出愤怒的精光，冷声道：“你们俩，过来。”

　　顾今沅的下巴上有一道红印。而董思思看上去显然更糟，她头发散乱，鼻翼下有浅浅的伤痕，顾今沅向天发誓，那是董思思到处挥舞的时候自己误伤的，她只是凭借了些身高优势，钳制住了她的头发而已。

　　可在董思思的父母看来，便是自己家的女儿受欺负了。
　　赵母顾不得老师，抱起女儿，细细打量一番，恨不得嚎啕大哭，随即恶狠狠地盯着顾今沅，“我女儿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现在被你抓伤了脸可怎么办！”

　　董思思本来一滴泪都没流，现在反而委屈起来，躲在妈妈的怀里呜咽着。赵父沉着脸，怜惜地摸摸女儿的头。

　　顾今沅站在一旁，有些呆怔着望着他们。

　　谢柏淮看在眼里。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艳羡家庭圆满的同龄人的。

　　所以他得让她清楚。
　　是有人在深深爱着她的。

　　他走过去，轻轻但有力地揽住顾今沅的肩膀，淡声道：“赵太太，麻烦您注意言辞，刚才双方都已经看过监控了，是您女儿刻意先挑衅的，我想，针对这一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顾今沅感受到共鸣，慢慢回神。
　　气定神闲，这让她想起电视上那些成功的豪富精英们，四两拨千斤地扭转结局。

　　“那也是她先动手的！我女儿可没动手推她——思思，让妈妈看看，流血了没有？”

　　“恶语同样足够伤人，我并不认为小女孩儿之间的推搡会比攻击对方的家人更让人受伤害。”
　　谢柏淮慢慢开口，说到“家人”二字时，双眸中射出了寒意。

　　顾今沅跟他靠得很近。
　　谢柏淮的体温似乎总是比常人低很多。
　　她看见董思思缩在妈妈的怀里撒娇，与她平时在学校蛮横的样子很不同。

　　顾今沅慢慢收回视线，听到谢柏淮继续道：“你可以心疼你的女儿，但今沅也不能在外面受委屈……”

　　他说着，忽然松开手臂，用指节略微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慢慢转了一点角度，垂下眼睑，细细打量着那道红印。
　　随后低声问：“疼不疼？”

　　其实不疼。
　　但顾今沅鬼迷心窍地点了点头。

　　谢柏淮有些冰凉的体温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她不大记得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了，只是最后她和董思思互相不情愿地道了歉。

　　她明明造成了更严重“实质性”的伤害，却在谢柏淮称得上是任性的维护之下，罪名被迫平分。
　　那天，顾今沅清楚地知道，原来自己的背后是有人在撑腰着的。

　　她一向自诩脸皮厚，本来并不认为在快成年的时候被学校叫家长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在这个夜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中不断回放着谢柏淮下午说过的每一个字，她拿起床头上前年与父母拍下的全家福，慢慢摸索着冰凉的玻璃，小声喊了一句“妈妈”。

　　不会有人回答她。
　　但至少今夜她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少女。

　　顾今沅把相框抱在怀里，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她看着墙上的镜子。
　　晚上回来时，谢柏淮不知道给自己用了什么难闻的药抹上去，总之，那道红印听话地消失了。

　　顾今沅真的无法入眠。
　　她渴了，起身喝水时，注意到谢柏淮家的灯还亮着。她刷了指纹推开他公寓的门。他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已经换上了柔软的睡衣，腿上摆放着电脑，应该是还在工作。

　　顾今沅捧着自己的水杯，小口地啄着。
　　过了一会儿，她悠悠地晃悠到谢柏淮对面的沙发上。

　　她静静地看着他打字。

　　几分钟后，谢柏淮抬起头，合上电脑，问：“睡不着？”
　　顾今沅点点头，又摇摇头。

　　突然站起身，走到谢柏淮的面前，犹豫了一下。
　　“你站起来。”

　　“怎么了？”
　　“站起来。”

　　谢柏淮对待她无伤大雅的无理要求一向宽容，他将电脑放到一侧，站起身。
　　比她高出一个头。

　　他们距离很近，他看她时，像是轻轻闭上了双眼。

　　那这样更好。
　　顾今沅觉得自己是傻笑了一下，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谢柏淮的腰，快速说了一句“谢谢你”，随后立刻松开。

　　再一次，小跑着，她回到了自己家。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谢柏淮听到门锁的“咔哒声”与整点午夜的时钟声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