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的星火》洪林

4、第 4 章

　　（四）

　　村子的庄屋，大石濑平，是村庄首领，此地富农。平八郎赶到庄屋的大宅子，一路上战战兢兢，差点不想去了。当然，他很清楚，不去参加集会，仅仅是逃避现实，自欺欺人的笨蛋做法罢了。

　　他走进村里最气派的房子，见到陆续在指定的大里间聚集起来的乡民，心情更是忐忑不安。直觉告诉他，突然发生的集会，很可能和他家里的浪人有关。

　　平八郎在房间里找了一个角落，盘腿坐下。庄屋带领着五人组走了进来，他们中的一人手捧一张纸，几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将纸上的内容看了又看，低声交换眼神和意见。

　　什么东西啊？平八郎焦躁不安。

　　“你怎么一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

　　温润柔和的嗓音，青草露水般的气息。平八郎闻言回头，玉川已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拥有巫师身份，玉川是那么地与众不同。

　　“哎，没什么，濑平大叔太慢了，他们啰嗦什么呢。” 平八郎敷衍过去。同龄的玉川是平八郎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要说选择一人把心中的秘密安心倾吐，玉川是唯一值得平八郎信赖的人。

　　“他磨蹭他的，我带了东西给你。”

　　玉川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取出两本书，交到平八郎手上。他低下头，嘴巴凑到平八郎耳边，悄声说：“你家土地的事，是濑平大叔贪心，他和大阪的米商做生意，你父母去世后，他就盯上那两块高产的水田了。”

　　平八郎对玉川的话深信不疑。他原本就怀疑，庄屋的目的纯属为谋私利；玉川身份特殊，是同他一起长大的好友，是他认识的人中见识最广的人，平八郎没理由不信玉川。

　　他抬头看向众星捧月的庄屋濑平，眼神染上一层阴郁。坏蛋，这个仇，他平八郎记下了。目光回到玉川身上，看了眼手中的书本。

　　“书？” 平八郎很奇怪，他和大多数农民一样，目不识丁。

　　玉川点头，“这一本，” 他手指其中一本上的五个汉字，读道：“《亲民鉴月录》，农书，对你大有用处。”

　　“农书？”

　　“书里教人一些方法，用以提高水田，旱田的肥力，提高稻米产出。”

　　平八郎抓着书本，顿觉手中的纸张变得珍贵了。现如今，他仅有一块水田，增加稻米产量是他不依靠他人而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他翻了翻书，里面有字，有图画。

　　“我不识字呀。” 他很苦恼，抓着头发发愁，看着玉川。

　　玉川微微一笑，“你回家熟悉里面的图画，我抽空慢慢教你书里的要点。”

　　平八郎双眼一亮，这真是近期发生在他身上最好的好事了。

　　“好！说定了哦。这一本呢？” 他拿起另一本，很是期待又是什么宝书。

　　这时候，庄屋濑平说话了，示意在场村民安静。

　　玉川来不及详细解释，匆匆说道：“好玩的东西，我看过了，你能看明白。”

　　“哦，好，谢谢了。”

　　平八郎把两本书揣进怀中，收了声，学着玉川的姿态，挺直腰杆地坐了，看向前方的濑平及其他长辈。

　　庄屋濑平单手举起一张纸，平八郎坐在房间最后排的角落，隐约能看清纸上有许多字，以及朱色印章。

　　“幕府大将军的指令，大家的精神警惕起来，如有外来人士，无论是乞丐，僧侣，浪人，无论男女老少，如有可疑，立即向村里报告。” 濑平严肃地用自己的语言解释纸上的内容。

　　平八郎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呀？发什么大事了吗？” 有村民提问。

　　濑平并没立即回答，他和五人组的成员讨论一番，拿定主意似的，大声道：“在江户，大批浪人勾结起来谋叛，幸运的是，暴力起义已被将军镇压。不过，有许多谋反的浪人逃窜至各藩，将军派出军队，正在全力追拿。”

　　顿时，屋内的村民们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聊起来。平八郎觉得天塌下来了，塌在他的头顶，压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原来如此，前几日我便知道了。” 玉川的声音传进平八郎的耳朵，但又听不真切似的。

　　“你出好多汗。” 玉川歪着脑袋，清秀的脸对着他。

　　“嗯，啊…….热……”

　　“总之，我们大源村的村民须全力辅佐将军，如有线索，应即刻上报，协助将军捉拿叛贼浪人。大家知道，知情不报者，事后被发现的话，会受到严厉惩罚。”

　　平八郎望着义正严辞的庄屋，心中纠结万分。

　　“濑平大叔急着捞功劳，野心不小。” 玉川说。

　　“是这样吗？” 平八郎心慌意乱。

　　“他家小儿子在江户，濑平大叔想让小儿子进入武士阶层，正全力以赴地找门路。”

　　平八郎乱如麻的心思立刻理出一丝头绪。他心怀浪人的秘密，虽然尚且无法辨别他家中的浪人，是否来自于江户谋反的那类浪人集团，但作为一介平民，在这种时候，知情上报总不会出错。可是，他怎么能让抢夺他家土地的庄屋如愿呢？

　　他讨厌庄屋濑平，这个抢人土地的可恶小偷。况且，家中的浪人，不似十恶不赦的坏蛋，那人奄奄一息，死活也未可知。

　　集会结束，平八郎和玉川结伴回家，他心不在焉，来到分手的路口，拖拖拉拉不肯离去。只好拉住玉川的衣袖，支支吾吾，迟迟开不了口。

　　“你很奇怪，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玉川无奈地看着他。

　　平八郎叹气，挠头。两人从庄屋家出来后，平八郎神游天外，聪明的玉川怎会察觉不到呢？他将玉川拉到一处避人耳目的小山丘后面，把浪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对朋友说了。

　　玉川听后，惊吓持续了一小会儿，便恢复冷静。

　　“他快死了？你确定吗？” 玉川双臂抱在胸前，秀气的双眉微蹙。

　　“他很虚弱，还……发出臭味，腐臭味……”

　　玉川思考片刻，“近期没听说哪里发大水或地震，也没有爆发瘟疫的传闻。我想，那个人是受伤未愈，因此身上有伤口腐烂后的味道。”

　　平八郎又急又怕，这时想起来，玉川来自村庄的巫师家族，他爱好研究草本植物，采集奇花异草，制作一些药品，具体目的为何，平八郎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医生给浪人治伤，那么……

　　平八郎紧张地看向玉川：“你能去看看他吗？”

　　“明天早上我去你家。” 玉川一口应下。平八郎得救一般，快要跳起来欢呼了。

　　“可是，” 玉川笑了笑，“用我的方法和草药治疗，人死掉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死了怎么办？” 平八郎扬起的嘴角迅速垮下。

　　“不幸身亡的浪人，我们就依照他的遗言，一把火烧了，不留痕迹。”

　　不愧是玉川。平八郎还是觉得不妥，要说村子里比玉川更有学问更聪明的人，唯有一人。

　　“我们找玉井姐姐商量一下吧？”

　　玉川蹲下身，拔了一株紫红色的草，左右端详，然后放进布包里。

　　“姐姐？我最近常常找不到她，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平八郎想了想，不甘心地问：“要是玉井姐姐，会怎么做呢？”

　　玉川站起来，望了望天边夕阳染出的一片美丽红霞：“她会说，现在就把麻烦的家伙扔河里淹死算了。”

　　平八郎尴尬地笑了两声。哎，没错，是玉井会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