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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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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树枝上的鸟儿发出第一声鸣叫,天光蒙蒙亮时,平八郎起床穿衣。昨夜他辗转难眠,想到家中有浪人藏匿,一颗心悬着,睡不安稳。平八郎走到院子里,不敢靠太近,远远望着小屋。从外面看去,两扇小门紧闭,屋子四周也无异样。除了他,谁也不不会想到有人躲在里面吧?
做早饭时,他犹豫着是否要做浪人的那份,一会儿认为有必要,一会儿否决自己的好心。“别多管闲事,老天爷保佑浪人赶紧离开吧。” “不过,吃了东西,浪人就有力气逃往别处?”
肚子吃得饱饱的,平八郎看了看盘中剩下的四个饭团。
“做多了啊。”
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从云彩里露出半圆,天光大亮,世间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清晨的阳光和空气带给他勇气。他将饭团和一碗清水装进托盘里,决定给浪人送去。
来到小屋门前时,被武士刀指着喉咙的记忆犹新,平八郎想了想,先敲了敲门。
“喂,是我。”
平八郎集中注意力倾听屋内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已经走了吗?” 平八郎暗想,是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
“我进来了。”
说着话推门而入,小屋内部的潮气和腐臭味扑鼻而来。阳光洒进屋内,平八郎皱了皱鼻子,一眼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浪人。
“喂,喂,” 平八郎叫了两声,放下托盘,“这些,我不小心做多了,你吃吧。”
浪人动作缓慢地坐起来,身体的一半隐藏在阴影中,一半暴露在日光下。
平八郎大致看清了浪人的模样。
浪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腰间挎有一长一短两把刀。头发长而凌乱,一条暗红色的头绳扎住长发,乱七八糟地垂在前胸。浪人的脸上布满污渍,黑的红的,大概是泥土和血液干涸后的印迹。
就像在黑暗中观察所得,平八郎注意到,浪人的眼睛清澈明亮,那是一双年轻人才会拥有的眼睛。
浪人看看他,看看地上的食物。
平八郎不想多待,赶忙说:“我去干活了,” 走到门边,转头不放心地嘱咐道:“千万别让人看到你。”
浪人静静地坐着,眨了两次眼。平八郎关好小屋的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依然一丝声息也无。
照顾水田,打理菜园,喂食饲养在后院的鸡鸭鹅。小花猫阿狸,半岁大的狗狗小八是平八郎的朋友,两只小动物缠着他玩了会儿,找他要吃的。平八郎带着小猫小狗来到离家不远的小溪边,花了大半个下午的功夫,捉到四条青花鱼,顺便打了一桶清水带回家。
平八郎的家建在村落的一处山坡上,位置高,视野好,需要爬坡才能抵达,倘若没有重要的事情,村里人不太愿意到他家串门。他带着阿狸和小八回到家时,站在山丘下的小径往上看,葱郁的树木与高高的细竹林形成天然屏障,他家的木制宅子掩隐其间,颇有几分幽雅神秘。
只要浪人不到处乱走,村里人很难发现有这么个人存在。平八郎的心放下了一些。
平八郎利落地处理好青花鱼,煮了半条给阿狸,烤了一条鱼给小八。然后把剩下的鱼用油煎熟,以酱油调味,做为自己的晚饭。
一整条鱼和一碗蔬菜汤,是他留给浪人的食物。提着油灯来到小屋,平八郎禁不住屏息。为什么总是有股腐臭味?屋子里有死老鼠?还是——昏暗光线下,平八郎看着睡在地上的浪人,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令平八郎惊讶的是,地上的餐盘里有剩下的饭团一个。他记得清楚,早上他给浪人准备了三个饭团,所以说,从早上到夜幕降临,浪人只吃掉两个饭团。
食量太小了吧?还是不合胃口?平八郎挠挠头,放下盛着鱼和汤的盘子,收回那个冷冰冰的饭团子——明天早上热了吃。
“喂,有鱼哦,我捉的,很新鲜。” 平八郎朝背对着他的浪人说道。
如同跟空气说话。
平八郎默默叹息。提着油灯,大致察看了一遍小屋,堆放农具的角落,储存蔬菜的木架子背后,不论哪里,都没有发现死老鼠的踪影。
那么,那股突然出现的腐臭,八九不离十来自于浪人。
第二天清晨,小屋内的景致与前一日无异。浪人依然睡死了一般,盘子里的鱼和汤都剩下一大半。
平八郎想起大人们常说的话:“不管是人或动物,一旦到了吃不下东西的地步,那就离死不远啰。”
饶是自家小院,平八郎端着托盘走回主屋时,脚下的步伐也慌乱起来。厨房洗碗时,他琢磨着,这可怎么办呢?假如浪人死在他的家里,可惹上大麻烦了。是报告村里,还是自行处理尸体?
平八郎一个头两个大。
熬到早上,这是浪人藏在他家的第三天。平八郎煮了粥,照旧送到小屋。这个早晨,浪人面朝门的方向躺着,双目紧闭。
平八郎把热粥端到浪人面前,手赶热气,想让浪人闻一闻人间烟火气。
浪人半睁开眼,他虽虚弱,然而那眼神残存一股锐利。
“你病了?” 平八郎问他,一边打量浪人的身体。
“小子,” 浪人气若游丝。
“啊?”
“我死了,把我烧掉。”
平八郎一愣,没头没脑地问:“你为什么会死?”
浪人似乎连睁开眼睛都费劲,他闭上眼,冷笑道:“烧了我,就不会连累你。”
平八郎害怕极了,千头万绪在脑中挤作一团。注视着躺在他面前,看上去失去了所有防备之力的浪人,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搭上浪人的手腕。
村里的医生给人瞧病,第一步便是摸病人的脉搏。行医的学问,平八郎一窍不通,十足的门外汉。唯独目睹过摸脉这一手。此时此刻,他的本能驱使他去查看浪人的脉搏强弱。
枯瘦的手腕,皮肤上似有层层污垢。摸来摸去,终于找到那个跳动的地方。平八郎感受着浪人的脉动,再对比他自己的脉息。很显然,他的手腕处有生命力强烈跳动的迹象,浪人的脉象则软弱无力,若有似无。
这个人,是要死了吧?
一阵恼人的风吹进小屋,将腐臭吹进平八郎的鼻子里。霎那间,他有了一个可怕至极的猜想。
浪人的病,是瘟疫吗?
平八郎吓得逃出小屋,坐在院子的一块石头上大喘气。
烧掉尸体?平八郎回想着浪人的话。越想就越认为瘟疫的可能性极大。假若果真如此,瘟疫会在村子里传开吗?浪人死掉也就罢了,说不定,因为他平八郎的失误,会让整个村庄遭灾。
他想得出神,头脑发胀,脸色通红,出一场冷汗,接着又来一身热汗,把自己吓得不轻。
忽然,富有节奏的钟声响起,任是散落在哪个地方劳作的村民都能听见。这是村子召集村民前往庄屋大院,听从首领宣布事情,或者需要村民聚集一堂,共同议事的信号。
此时是一年中的农闲时期,离重要的节日,祭祀活动还有些日子。按理说,没理由把全村人叫到一处。
平八郎扭头看了看那间小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