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的星火》洪林

2、第 2 章

　　（二）

　　“我不是贼。” 对方的声音融入朦胧的黑暗，与静谧漆黑的夜相得益彰似的。

　　平八郎的背后是敞开的大门，他思索如何刀下逃生。冷汗钻出皮肤，夜风阵阵，激得他浑身跟着阵阵发抖。恐惧涌入他的头脑和身体，他踮起脚尖，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后撤，可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身体前倾，密谋的偷跑演变成自己往刀口上撞的滑稽局面。

　　完蛋，死得好窝囊。平八郎绝望地想。

　　双臂在空中划了几个大圈，双膝扑通跪地。平八郎大口喘气，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捂住脖子，瞪大的眼珠子快掉出眼眶。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还活着。

　　平八郎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看不清对方的姿势。在幽暗的环境中，在月光与星光的点缀下，唯独一双明亮的眼睛闯入他的视线。

　　“哼，笨小子。”

　　真是够笨手笨脚的。平八郎认同对方的话，暗骂自己不争气。他抬手抹去流进眼眶的汗水，奇妙的是，经历了命悬一线的状况，恐惧之情竟像那浑身的冷汗，蒸发掉大半。

　　对方并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若非面前的带刀浪人及时收刀，他已血溅当场，莫名其妙地去与地下的父亲母亲相会了。

　　平八郎跪在地上，偷瞧着躬身坐在角落的浪人——破衣烂衫，乌漆麻黑的一团似的。

　　现在呢？该如何是好？要求这人离开自己家？

　　“喂，小子。”

　　平八郎拿不定主意时，浪人开口了。平八郎挺直上半身，睁大眼睛，努力盯着墙角，见那一团模糊动了动。

　　“让我待几天。” 浪人说。

　　待几天？在他家？平八郎费劲消化浪人的要求。不速之客方才刀下留人，放他活路，想来，绝非所谓杀人不眨眼的那类嗜血武士。恼火的是，尽管他从未出过村子，不知外面的繁华世界，世间的一条铁律，是他从小听到大的——窝藏村外来客，包庇浪人，是会让人送命的罪状。

　　“可……你是浪人……” 平八郎说出自己的难处。既然身为浪人，总该有自知之明，提出如此要求，实在是在给人添大麻烦。

　　“你是吗？” 他向对方确认。

　　平八郎哆哆嗦嗦，偷瞧着那团人形。他有些后悔了，他不识好歹地询问其底细，该不会惹恼对方吧？

　　“胆小鬼。” 浪人冷冷地说，语气轻蔑。

　　十七岁的平八郎以好男儿自居，本能地不服。他要张口反驳，忽尔想到白天那个懦弱的自己——亲手败掉了自家的土地。他顿时泄了气，梗起的脖子颓丧地垂下，难过地地闭上眼。

　　“是，我是胆小鬼。” 他嘟哝着，自暴自弃。

　　“喂，”

　　“啊？”

　　“你不答应？”

　　“不知道……”

　　“没关系，我现在就杀了你。”

　　平八郎抬头，责怪自己疏忽大意。心头再度生出拔腿逃跑的念头。他双手撑着地面，试着起身，屁股离地一寸，一只套着破草鞋的脚踢在他的胸口，力道十足，踢得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重又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压紧牙关才没哎哟一声叫出来。

　　自眯缝起的右眼中，平八郎看到站立在他眼前的浪人靠近了他。

　　个子高，瘦弱，无论从声音还是身型上判断，这人必定年轻。

　　平八郎挣扎着想爬起来，浪人一脚踩上他的胸口，登时，如百斤大石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呼吸受阻，全身动弹不得。

　　刀尖点在他锁骨间的凹陷部位，浪人转动刀柄，刀背在他的喉咙处辗转。

　　“你家没有别人了。你死了，没人立刻发觉，我照样能安静地待几天，不被发现。”

　　嗯……好像…….说得没错……

　　“好……不过……”平八郎艰难抬头，望向浪人，强迫自己同那双阴冷的眼睛对视。

　　“有话说？” 浪人疑惑，刀尖微动。平八郎立时感到脖子上的皮肤破了，刺痛隐隐传来。

　　他吸了口气。

　　“你保证，不能连累我。如果你是武士，你能保证吗？武士的……信义？”

　　武士的尊严什么的，远在小山村的他也是听人说起过的。似乎，武士把承诺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那双眼睛打量着他。尽管视野模糊，被强势目光注视着的感受倒十分清晰。平八郎拼尽全力，拿出气势，回蹬浪人。

　　“不太笨，小聪明。” 浪人咯咯笑了两声。

　　寒光一闪，只听金属碰撞摩擦发出清脆的声音，平八郎脖子上的压迫感消失了。浪人是如何收刀入鞘的，平八郎根本来不及觉察。

　　平八郎终于能站起来了，站直的瞬间，他琢磨，似乎自己的个头和浪人一般高？

　　浪人迅速退至墙角，背贴墙壁，缓缓坐下。他单手竖握武士刀，刀立身前。

　　“我，我要做些什么吗？” 平八郎抬起手臂，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浪人回答道：“保密。”

　　浪人的声音低下去，透着一丝疲惫虚弱。

　　“那是自然。” 平八郎嘀咕。若是让人发现他家有浪人躲藏，那就……他听说过幕府官员的残酷，那酷刑的画面，平八郎想象起来便觉全身血液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