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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

      平八郎站在分隔大小和室的拉门处,望着较大的八叠榻榻米的空房间,低声说了句:“晚安。”

      他动作很轻地合上拉门,转身从壁橱里取出被褥,摆好被子枕头。脱下浴衣,钻进被子。躺下后,他不由自主地翻身面朝拉门,呆望一阵,眼眶逐渐湿润。

      他吹熄枕边的蜡烛,拉过被子蒙住头,低声啜泣起来。

      大约一个月前,平八郎的父母忽然病倒,父亲咽气后,才过了两天,奄奄一息的母亲跟着永远地阂上了双眼。一夕之间,平八郎成了孤单无依的人。他刚满十七岁,懵懵懂懂,父母不在了,他全没了主意,整日沉浸在悲痛中,只会坐着伤心哭泣。村子里的人见他可怜,在村庄首领庄屋的带领下,村民们帮助平八郎料理父母的后事,关心安慰他,这让他心怀感激。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在平八郎纯粹的感激之情上蒙上一层阴霾。

      清晨,正在菜园里干活的平八郎,被庄屋派来的仆役叫了去。

      “平八郎,你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家的土地,能照顾好吗?” 庄屋问他。

      父母在世时,家中的耕地果园菜园由一家三口共同打理,每日从早忙晚,劳动力刚好足够。如今,尚是少年的平八郎,要他独自扛下所有农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家遭巨变的前些日子,他光顾着伤心,根本没心思考虑到如此现实而棘手的问题。

      “很难……”平八郎老老实实地坦诚道。

      “嗯,这也是人之常情。”坐在他对面的庄屋点头,从放在身旁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推到平八郎眼前。

      “我们商量过了,宝贵的土地不能浪费,既然你孤身一人无法兼顾那么多的耕地,我们决定,你暂且把家中的部分土地交给村子,我们派人帮你耕种照管。”

      “啊,这……” 平八郎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庄屋的计划,听上去像是在为他排忧解难。但他不是笨蛋,土地是农民的生命,怎么能随便转让出手给他人呢?

      平八郎支吾半天,想着如何拒绝。

      “平八郎,你手里有多少土地,每年就要上缴固定数目的税。你一个人,种不出足够的稻米,幕府大将军不会饶了你。”

      这当然是吓唬小孩子的说辞。平八郎心想,德川将军的心思,再如何也不致于管到小山村的农民孤儿身上。他在心中悄悄鄙视庄屋大叔,然而,对方夸大其词的话语中也饱含一丝残酷的真相。

      将军没工夫管他的粮食产出,将军的官员却时时盯着他们的收成。农民因交不出米粮,而遭受残酷刑罚的故事,平八郎从小就听大人小孩念叨散播,这样的事实,早在他的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

      虽说如此,依然不甘心……

      平八郎捏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不行,土地是父母留给我的,我不能……”

      “小孩子真不懂事!”庄屋大怒,一拍桌子,打断了平八郎的话,吓得他咽了咽口水。

      庄屋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桌上的地契之类的那张纸,语气十分不耐烦地说:“我们很公平的,你交出指定的土地,很快,便有新开垦的良田补偿给你,你并不吃亏。你看,前两天,村口贴上了幕府新下达的政令,我们村子,又要开垦耕地了。”

      平八郎皱眉听着,听庄屋口口声声“我们”,这个“我们”,应该是指村子的五人组,他们负责管理村民的生活,范围从日常农活到婚丧嫁娶。

      这当然一万个不公平。他低头,仔仔细细地再一次看了看契约书上标示出的转让地块,他很确定了,顿时,一口闷气堵在胸口。
      村子里想要拿走的是他家最肥沃,稻米产量最高的水田。而庄屋所承诺的“新耕地”,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来耕耘培养,却没人能保证其产量。

      庄屋号召村民共同出力,帮助他埋葬父母,处里后事,平八郎是感恩的。没想到的是,这些长辈们竟打着他家土地的主意。

      他的脑子很乱,嘴上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仅仅本能地认为:这不对。

      “平八郎,没什么好犹豫的,在这个地方按上手印吧。”庄屋催促道。

      “………” 面对村庄首领的施压,平八郎既生气又害怕。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积攒起足够的勇气,用发着抖的嗓音说:“不行。”

      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庄屋派人叫来了五人组的成员。

      迫于众人的轮番说教,迫于言辞间闪烁的威逼利诱,平八郎最终在那份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想着白天经历的种种,平八郎留下了眼泪。前些日子,他为逝去的父母而心碎哭泣。今晚,他为自己的软弱,为丢掉了父母留给他的遗产而痛恨自己,流着无法挽回的泪水。

      哭着哭着,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些响动。

      平八郎竖起耳朵,又听见“嘎吱”一声。

      他对自己的家每一寸土地,房屋的每一块木板都了然于心。这种声音,只需听一次,他便能确定其来源。主屋后有一间用来堆放稻米蔬菜以及归置农具的小屋,开关小屋门扉时,某个地方会发出因年久失修而形成的嘎吱声。

      有贼吗?平八郎警惕起来。他钻出被窝,穿好衣服,摸着黑,蹑手蹑脚往小屋走去。

      经过玄关时,平八郎拿上了立在主屋门边的一根木棍,紧握在手中。

      借着月光,平八郎看见小屋的两扇门大开着。他确信是有人闯进了他的家。他活了十七年,贼人跑进小山村偷鸡摸狗这种事偶有听闻。

      平八郎捏着木棍,走进屋内。在朦胧月光的照明下,他隐约看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蜷缩在墙角。

      小小的屋子内,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淡淡的腐败气息。

      平八郎高举木棍,摆出进攻的姿势。他并不打算上来就给那不速之客一记闷棍,紧张害怕之余,他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谁会跑他家里来呢?这人也奇怪,不偷不拿,只是找地方睡觉过夜吗?

      “你……” 平八郎想问,你是谁?到我家做什么??
      刚一张嘴,未说出口的话全卡在了喉咙。因为,锋利的刀尖,不知何时点在了他的喉结上。细长,扁平,寒光闪闪的刀刃。平八郎适应了昏暗的眼睛,目光顺着刀身下降,珍珠鱼皮纹刀鞘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握着。

      大人们说,会潜入偏远山区农村的人,大多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逃犯,乞丐,堕落的僧侣……

      或是穷途末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那些——带刀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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