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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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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沈飞就约曹淑夏去操场走走。他是时候和朋友们聊聊傅炎了。
该怎么去诉说傅炎未被人好好对待的前半生呢?
单看傅炎的名字,傅炎,敷衍……哪对儿父母给孩子起名字,都不去连起来多读几遍?
傅炎父母是奉子成婚。
父亲傅东旭明明一直都是个风流成性,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偏偏结婚前一刻,他遇到了所谓的‘真爱’。故事如此俗套。被双方家长逼着娶了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傅东旭不得已和真爱分开。然而一年后那位真爱因事故离世,他便有了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多可笑,自以为是的深情,不过是逃避责任的借口。
两个人的婚姻仅维持了三年,孩子由母亲夏丹青抚养,很快就带出了国。
夏丹青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无法直面自己在这段婚姻里的失败。她最初因得到傅东旭而洋洋得意,把傅炎当做自己胜利的果实;最后又因婚姻的失败而怨恨傅炎。
傅炎小时候经常挨打,怯懦胆小,发育迟缓,曾一度被人怀疑智力障碍。但实际上,他被夏丹青单独抚养之后,就没怎么与人接触。夏丹青不和他说话,也不允许别人和他说话。他在一个面积很大,设备和玩具都很齐全的儿童房里长大,从早到晚自己摸索着玩玩具。
但他几乎接触不到什么人。
换过的几拨保姆为人都还不错,会照顾好他的身体,但其他的不敢过多插手,多喊两声‘小炎’都担心丢掉工作。
很小的时候傅炎也会哭闹,夏丹青心情好就过来哄哄他,心情不好就风风火火地跨过栏杆,冲进来打他,把他拎起来摔,或者打他的嘴巴,掐他的身体。而她大多数时候心情都不好,慢慢的,傅炎就不敢哭闹了。
因为‘智力障碍’,傅炎没有上幼儿园,一直这样到了七岁。
七岁那年一向身体很好的傅炎生了场大病,家庭医生解决不了,夏丹青又拖着不肯送他去医院。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惊动了傅东旭,傅炎就死在了那年冬天。
之后在医院住的那段时间,医院里几位尽责的护士发现了他身上的掐痕,又发现他虽然不会说话,但显然并不是智障。
这件事以夏丹青失去抚养权,并留下一个虐待孩子的名声为结局。
傅炎长大后再去回忆,根本就不记得夏丹青这个人,不记得她的长相,也不记得她做过的事。那些事儿都是医生护士、司机保姆口口相传,留存下的说法。
明明当时他已经七岁了,可却什么都不记得,这很奇怪。有时候他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小时候确实发育迟缓,以至于让夏丹青产生了误会。
但有些事他又偏偏记得很清楚,他记得那间儿童房里所有玩具,记得哪个娃娃身上哪个部位有污渍,哪套立体拼图里少几个元件,记得自己把积木摞得很高很高,又一个一个地拿下来重新摞,日复一日。
被傅东旭带走后的前几年是傅炎接受信息爆棚的几年。由于被‘耽搁’了,傅家给他找了很多老师。教他说话、教他汉字、教他数学……
但傅炎的人生并没有因此走上正轨。
傅东旭风流成性,且以此为豪。
他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女人回家,对着傅炎这个儿子也毫不避讳,并愈演愈烈。
有一天放学,傅炎被司机送回家,走进客厅,他便看到了满屋的狼藉,男人和女人的衣服混乱地扔在地上。
深色沙发上交叠着两具□□。
女人听到动静,朝门口看了一眼,露出几分惊慌的神色,伸出细长的胳膊软软绵绵地拍打男人的肩膀,让男人回头看。
但男人没有停下来。
所以那条滑腻的手臂化身成蛇,重新缠上男人的脖子。
蛇身不断地延长,绕过男人吐息的头颅,穿过沙发与□□的缝隙,它缓慢地游走、肆意地吐着信子,最后把沙发上的□□包裹住,结成一个茧。
十来岁的小男孩捏着书包带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傅东旭似乎从这种暴露中获得了乐趣。
每次的女人都不同,有的愿意配合,有的会意思性地抗拒一下,有的则和傅东旭有着同样的恶趣味……
傅炎虽小,且接受信息比较晚,但并不是傻子,撞见了几次自然开始意识到这种事情不正常。
可他并不知道哪里不正常,只是本能地逃避。
回家前他会站在门口听动静,里面有动静他就先在小区里转转,等会儿回家。如果自己先到家里,他就把房门锁上,窝在里面不出来。
沈飞说他后来哪怕在家里也穿得那么矜持不苟、严丝合缝的,很可能就是当年这事儿给他造成了童年阴影。
傅炎自己倒不觉得,长大后再回想可能会觉得那些事有点变态,可当时的并不明白变态的概念,甚至懊恼过自己的大惊小怪。
如果不是有一天一个留宿的女人在他吃早饭的时候把冰凉滑腻的手伸进了他的t恤里,他也许并不会想着去改变那样的生存环境。
父亲虽然和自己交流不多,但并没有打过他,也没有骂过他。
傅炎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如果是别人童年遭受这些,一定会怨恨夏丹青和傅东旭这对父母。
但傅炎并不会,他感激夏丹青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也感激傅东旭救他一命,更感激傅老爷子在他寻求帮助时,收留他,带他脱离了另一个泥沼。
不过,他的感激里是没有感情的。
在给夏丹青举办葬礼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面对着棺柩里母亲平和的面庞,他的内心比在路边捡到一具野猫的尸体还要平静。
明明这几年因为夏丹青癌症末期,看破红尘,心绪宁静,也向傅炎忏悔道歉。两个人已达成了往事如烟,恩怨尽消的和谐场面。甚至最后一年,他们在医院过了一段母慈子孝的生活。
可对于夏丹青的离世,傅炎没有任何感伤。
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世而伤感,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背叛而难过,他本能地觉得别人对他不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众生都是开在世间的花,有人开在艳阳里,有人开在寒风中,有人开在荆棘池,有人开在烂泥潭。傅炎这一朵花则开在一片虚无的幻境里,他自己都触不到自己的根,摸不到自己的叶,看不见花瓣的颜色,闻不到任何花香。
在听到傅炎儿子居然是傅东旭亲生的时候,曹淑夏终于忍不住了,“他爸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当着那么小的孩子胡来?他是人吗?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对大儿子不负责任,对小儿子也是,出生在这样复杂的关系里,那个小的怎么面对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是自己的爸爸,哈?想想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还有傅炎……无法想象他小时候遭遇过那么多事。”
这些年,沈飞的愤怒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摊了摊手说:“所以,我不止一次地说,很多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我的老天爷呀。”曹淑夏还是忍不住在感叹。
虽说几乎是说完了傅炎坎坷的小半辈子,但实际上也就花了十来分钟时间。
他们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食堂,沿着操场跑道慢慢地踱步。
曹淑夏停了一会儿,又追上沈飞,郑重地说:“对不起。”
“嗯?”沈飞疑惑地看向她,他很难看到曹女士这样窘迫的表情。
曹淑夏揉着额头回想,“我之前有时候跟你说话语气不太好,对,确实不太好,尤其撞见傅炎来接你,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之后,我就……说话经常冷嘲热讽。我内心也很矛盾很纠结的,那天找你确认完,我就把你拉黑了,心想我才不和知三当三的人交朋友。可是,你在我这儿确实又是个很好的人。怎么?你没发现我的纠结?没听出来我有时候跟你说话阴阳怪气的?”
沈飞说:“听出来啦,我就当你嘲讽的不是我,是你想象中的另一个沈飞。而且,确实不是我,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
曹淑夏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没办法,瞧不起我的人太多了,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放心上,我就不用活了。”
曹淑夏看着他无所谓的态度,生出丝丝缕缕的说不清的心疼情绪,“为什么之前都不说,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沈飞‘哎呦’一声,故意夸张地摆手,“曹女士,我可不是不把你当朋友啊。之前我是怕一旦开了个口子,我就会忍不住对每个人都讲,我和傅炎是堂堂正正在一起的,傅炎早离啦,他老婆扒灰,傅炎可惨了……傅家水那么深,我担心自己被灭口,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傅老爷子眼中钉了,再兴出点风浪来,真不好讲……正如你所说,既然已经找到了最好的自我安慰方法,那就一直自我安慰着吧。”
曹淑夏问:“现在呢?你不担心被灭口了?不至于,现在是法治社会。只是,估计很少会有人相信。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是真不信世上有这么离谱的事儿。可是,傅家的人知道这是真的呀,他们会不会报复你。你暂时还是别跟外人说了,我也不会跟别人讲的。”
沈飞说:“我是无所谓,但傅炎不想忍了。他前两天跟我聊了这个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总算知道他最近为什么睡不好觉了,他是想把这些秘密全捅出来。一直在筹算着,他顾及的东西很多,企业、股市、我的处境、我们俩的未来……”
曹淑夏神色凝重,“对哦,这背后牵扯甚广,真的能行?”
“管他呢,试一试呗,大不了以后我和他去浪迹天涯。”沈飞问,“我就问,你要是傅炎,你能忍?”
“我他妈一天都不忍。”曹淑夏不愧是暴脾气,爆粗口的时候不忘比中指,“这什么爹,什么妈,什么老婆,全都下地狱去吧,大不了一起。”
“哈哈……”沈飞开怀地笑起来,“对啊对啊,想干就干,谁怕谁呀。”
和沈飞在一起之前,傅炎对什么事都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被傅老爷子安排着当了个便宜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和沈飞在一起之后,他脑子忽然开窍了似的,立马后悔答应傅老爷子的事儿了,抓耳挠腮地想把那些秘密捅出去。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搞事儿,沈飞就生了场大病,紧接着自己又生了场大病,事情就耽搁了。
曹淑夏并不知道这些。
听完傅炎的遭遇,她不仅感叹傅炎命运崎岖。更心疼沈飞,毕竟沈飞是自己的朋友。
如果傅炎永远都不去捅破傅家这层遮羞布。那么,沈飞就打算这样被人鄙视诟病,含着委屈自我安慰一辈子吗?
她不是很能理解沈飞对傅炎的感情从何而来,为何如此之深。
犹豫一番,她忍不住问:“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医院,就是傅炎打的你,打得很重。你们两个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
“那可就有意思了。”
操场没有开灯,天色逐渐暗下来,两个人默契地朝有灯的檐廊方向走。
沈飞和傅炎能走到一起,那可是夏瑜亲手,‘牵的红线,做的媒’。
夏瑜当初在国外生下孩子,一面觉得心里有了底气,一面又很是心慌。首先,孩子是她私自生下的,傅东旭承不承认还是个问题。其次,这些年作为协议伙伴,傅炎待她不薄,在事业上给了她很多资金帮扶,事情一旦暴露,傅炎如果想要打击报复,自己根本没有应对的能力。
所以,她回国后一心想找点傅炎的把柄握在手里。
傅炎这些年活得跟个没剃度的和尚似的,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上班。
除了结婚前就告诉她的,‘他喜欢男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把柄。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她也并不清楚。
她思前想后,一时找不到别的路子,就想先找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男孩子,去试试傅炎的性取向。如果两个人能勾搭上,她想要的把柄不就来了吗?
于是最后找到了沈飞头上。
沈飞当时脑子一团浆糊,这夫妻俩结婚多年,之前明明好好的,为什么夏总忽然要找人勾搭自己的老公。
他一时想不明白,但却把这事儿应下来。因为他觉得他不应,夏总还是会找别人。
夏瑜给了沈飞一笔钱做定金,和一堆资料,里面有傅炎的喜好习惯、家庭地址、最近的行程等等,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勾搭人。并且答应他,勾搭成功了会给他更多钱,勾搭不成功那定金就送他了。
沈飞做事直截了当,出了公司大门,便打了辆车按资料上的地址直接寻到傅炎家去。
傅炎当时还没回家。
沈飞在小区门口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把身份证和家门钥匙全压在保安室才被放进小区。
他站在傅炎家连排别墅的门边等了很久。
边等边想,越想,眉头皱得越紧。从开始的一腔愤恨,到最后的迷茫无措。
他来找傅炎,想把这件事直接告诉他,是因为他对傅炎有滤镜,认为做过这么多公益和善事的人不会是坏人。对于夏瑜的行为,他愤愤不平。可事实上,他只和傅炎说过两句话,对他本人没有丝毫了解。
夏瑜为什么偏偏要找个男的去勾搭自己老公,而不是女孩儿?
撇去对傅炎的滤镜,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傅炎是个骗婚gay,并且私生活混乱,夏瑜才是受害者,找人勾搭老公是被逼无奈。
正纠结着,傅炎回来了。
太阳已经下了山,傅炎下车时身上披着一层昏沉的暮色,又被边上的罗汉松遮挡着,显得阴气森森。
他站在车子边上上下打量了两眼沈飞。
沈飞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习惯性地先冲人咧嘴笑,露出八颗大牙,和两只深深的酒窝。
“沈飞?是叫沈飞吧?”傅炎缓步靠近。
居然只自我介绍了一次,就被记住了,沈飞还是挺开心的,连连点头,“对,对,是我,傅先生,晚上好。”
傅炎从他旁边走过去,打开院门往里走,“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沈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见傅炎走远了,忙跟上去,却是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别墅的院子很小,走过一小段踏步石就到了屋子门口。
傅炎没有理会身后的人,按指纹开了门,走进屋。
“傅先生……”沈飞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喊他。
傅炎家门口有个下沉玄关。
此时沈飞站在下面,傅炎则已经走上去两级台阶,正回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怎么形容傅炎当时的眼神呢?他微微耷拉的眼皮,好像没有认真地在看沈飞,但目光又是完全地锁定着他的,冷漠而犀利。
沈飞有一瞬间感觉像个已经死去的人,在被他打量着。
傅炎再次开口,“谁让你过来的?夏瑜?”
沈飞一惊,瞪大双眼,“你知道?”他话刚出口,就感觉一个巨大的影子像野兽一样朝他笼罩过来,然后头发被人抓着往后一甩。他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眼前一片漆黑,瞬间什么知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