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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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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成亮真没想到能再和傅炎同桌吃饭。原本这种商业性的推拉弹唱和他这种偏文艺的人是没啥关系的。但他最近和夏安东走得近,夏安东有心拉上他,他也不好驳了面子。
他来得很早,但中途帮夏安东招呼人,再回来时傅炎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
廖成亮一眼就注意到坐在傅炎身边的那个模特。这个模特是夏安东公司的人,之前打招呼的时候就留心过,怎么说呢,气质实在和沈飞有几分相像。
他怎么会坐在那儿?显然是被人安排的。
傅炎却好像并没有注意,他的行为倒是和名字有几分契合,着实敷衍。饭局上总时不时看手表,饭菜没吃几口,酒更是一口没沾,别人怎么奉承阿谀,他也是敷衍回应。
直到饭局结束,廖成亮在停车场眼看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温顺模特上了傅炎的车,他才知道这其中奥秘。
他回头看向左顾右盼的夏安东,“你什么意思?”
那边的轿车已经拐走了,夏安东回视他,“什么什么意思?”
“人啊,你给傅炎塞个和沈飞差不多的人,沈飞怎么办?”
夏安东说:“沈飞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说得我好像对不起沈飞似的。我给傅炎塞人怎么了?傅炎要是不喜欢,我还能硬塞不成。”
“你……”廖成亮无话可说,他又转头朝汽车出口看。既然人上了车,那傅炎基本是接受了,总不至于一个大老板好心到送别人家公司员工回家吧。
沈飞呢?
想到沈飞,他就想到很多事情。
当然,那个被他撞到的鲜艳场景是记忆最深刻的,然后就是那几天相处中沈飞笑眯眯的脸。
没过几天,沈飞忽然给廖成亮打电话,问他第二天有没有时间,想请他拍点片子。
廖成亮斜倚着窗户看外面隔着几片树顶的落日,心情复杂。他觉得自己不该答应沈飞,不该和沈飞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可他似乎又管不住自己。
“要是亮哥没空就算了,确实太突然了。实在是我们那个摄影师临时有事。”
“我明天倒是没安排,什么样的片子?时间地点你发给我吧。”廖成亮说。
“太好了,亮哥,您可真是我的救星。”沈飞显然很高兴,声音从谨慎转为随和,“明儿早上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去,得早点哈,七点咱们就得到,待会儿你把你家地址发我。”
廖成亮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但还是说:“行。”
第二天去的居然是个儿童福利院。
沈飞并没有亲自来接他,只叫了一辆车过来。司机是个公事公办,全程一语不发的男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廖成亮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去,只知道车开了很远。
福利院院外拱形的大招牌有处破损,可能是铝单板的质量不太好,远远地就能看到儿童的‘童’字少了下面半边,大概是被前几天的大风挂掉的。几个人围在下面想办法,其中一个正是沈飞。
原来他早就到了,身上穿着一件和福利院同一标志的红色围裙,带着双不配套的格子护袖。
见廖成亮过来,沈飞把压缩的‘里’字放在身边人手上,“听我的,你去镇上买套配套螺丝再说,别敷衍的装上,万一再掉下来,砸到人,不得了。而且也不着急呀,人估计十来点才能到呢,来得及。”
吩咐完,他就走向了廖成亮,热情地打招呼,“亮哥,不好意思啊,这里有点事,我提早来了,没等你一起。路上辛苦了,我帮你拿设备。”
他自然地伸手帮廖成亮拎包。
廖成亮并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东西,他平时身上跨个包手上拎个包,脖子上还挂几个镜头,早就习惯了。他忙说:“不用了,没多重。”
但最后还是没扭过沈飞。
沈飞提着东西,走得飞快,在前面边走边介绍,“那边是主楼,里面有会场和教室。我们先来那儿,那栋房子三楼往上是小孩的宿舍,楼下是办公室。你先在办公室坐会儿行吗?或者我带你到处逛逛,这后面还有一排房子呢。今天主要是有个高校组织了做公益送爱心活动,到时候也会有领导过来看演出,主要是拍那组照片。不过,他们得十来点才会到,在这之前,你看园里有什么可以拍的,你随便拍,孩子们呐,爱心一角啊,都可以。”
沈飞领着人进了楼,继续说:“这楼道口有开水,你想喝水可以到这儿来打。办公室也有饮水机,不过那个水嘛,他们十天半个月才能喝掉一桶,现在那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进了其中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年龄不算很大的短发女人。
沈飞给他介绍了,廖成亮才知道,这女人就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她穿得正式但不古板,外面套着和沈飞同款式的红色围裙,她笑起来眼角有一点皱纹,但看起来依然很年轻,不到四十的样子。和沈飞说话的时候,她要仰着头,笑眯着眼睛,被沈飞的身高和气质趁得像个眼含崇拜的小姑娘,一点看不出来是个院长。
她和沈飞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
沈飞又继续跟廖成亮介绍福利院的情况:“别看我们程院长年轻,她在这边工作将近二十年,一毕业就到这儿来了。我们这个福利院也建得早,你看我们这边房子也能看得出来,前几年还翻新过,但毕竟是老房子。我们是有心扩建,但周边土地的问题一直没谈下来。”
他靠坐到一张办公桌上,腿斜出去很远,他随手扶了扶桌子上面的水杯,又摆摆手说:“不过这也急不来。就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地方没扩大,孩子还变多了。我们院长之前是不喜欢对外做这类宣传活动的,就算有类似的爱心活动,也基本上是配合。现在没办法,得多做宣传,把业绩搞上去,让领导们看到我们的积极性。”
廖成亮忍不住问:“你好像对这边很熟悉?是爱心志愿者吗?”
沈飞挠了挠脑袋说:“最开始,是到这儿来做志愿的。后来,做得久了,认识了很多朋友,还有孩子,有了感情。这边也算是一份事业吧,投入了很多心血,一有空我就来这儿。不过我没工资,程院长倒是想给我开工资的,她怕我看不上。你知道的,傅炎有的是钱。他以我们俩的名义往福利院捐了不少钱。”沈飞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所以你看出来了没?程院长特别喜欢我。”
廖成亮似有了悟地点了点头,“哦,确实。既出力又出钱,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做公益就是这样的,付出了金钱、心血,也许获得不了太多具象的收益,但内心得到满足是从别的地方无法获得的。福利院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残破的身体和灵魂,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治疗、治愈,看着一张张小脸慢慢绽放出笑容,真的很满足。”
廖成亮虽然跟着点头,但其实并没有完全体会这种感悟,他甚至忍不住质疑,就沈飞,他能有这么高深的觉悟?拿着自己男人的钱出来装装逼,充充样子的吧?
他忽然问:“傅总最近怎么样?”
被问得突然,沈飞愣了一下,“挺好的呀。”
“我看你们两个感情不错,很多年了吧?”
“正好三年。”沈飞比了个三,“按照正式在一起的时间算,之前的暧昧期没算在里面哦。”
“真难得,你们之间应该没什么矛盾。”
沈飞想到什么,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提了,刚吵架。”
廖成亮想起那个和沈飞有些相似的模特,问道:“怎么了?”
沈飞并不想细说:“也没什么,小矛盾,床头吵架床尾合嘛。”
希望吧,那就祝你好运了。
廖成亮没再问下去。
直到真正看到那些孩子们,廖成亮才慢慢感受到了沈飞那些话的意义。当时沈飞正在给孩子们分发小礼物,每一个从自己腿边走过的孩子,或是腼腆或是奔放,或是安静或是调皮,捧着礼物的双手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些孩子大多数都是被父母弃养,有一些是身体残疾,有一些是智力障碍。他们的小世界残破凌乱,像人世残缺的一角。但当廖成亮看着一个头发稀疏暗黄的小女孩开心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撞到自己时仰起头笑着向自己道歉,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
很多感叹一下子涌进了脑子里。
等缓过神来,他环顾了一圈,忽然意识到孩子们手里的小玩意儿有不少都是自己之前陪沈飞在国外挑礼物时见过的。
原来沈飞是给小孩子带礼物,怪不得挑得那么仔细,或许就是为了回来好跟他们细说典故。
这种爱心公益活动,廖成亮很早以前也参加过。多年过去,流程还是差不多,领导讲话、表演节目、高校学生爱心传递、做卫生等。
不是廖成亮夜郎自大,沈飞把自己叫过来拍照,着实有点大材小用。
活动上的照片只是记录事件,实在拍不出什么新意。但私下照片,他倒是有几张比较满意。一张是沈飞在墙角哄孩子,一张是沈飞围着和小孩们同款式的围脖,坐在孩子们中间,扯着喉咙,和大家一起高声唱歌。
其实,不去想他和傅炎的那层关系,沈飞当面给廖成亮留下的印象,大多是像这样积极阳光的。如果他能远离那些欲望的沟壑,应该会活得很好吧。
忙活了整整一天,中午大家站在办公楼窗户边吃完了盒饭。直到晚上七八点,沈飞才有空带着廖成亮去食堂坐下好好吃东西。
“真不好意思啊,亮哥,今天算我又欠你一顿饭,有空一定给你补上。”
廖成亮下午帮忙搬东西搬得肩膀痛,胃口也不是很好,“嗯,好,再说吧。”
沈飞在自己的面条里倒了很多醋,倒完搅拌着。
廖成亮闻到一股很浓烈的夹杂着葱香的醋味,他抬头看一眼沈飞,“我听工作人员说,你在这边很多年了,大学还没毕业就来这边做公益了?”
沈飞嘴里包着面,回答得有点含糊,“是啊,都快十年了。”
“怪不得你说在这儿付出了很多心血。”廖成亮可能是被沈飞的吃相影响,胃口好了一点,他吃了一大口面,又问:“那时候你和傅总还不认识吧?”
沈飞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傅炎,疑惑地抬起头。
廖成亮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很少参加这种公益活动,今天来,感觉孤儿都挺可怜的。”
“其实也不一定。”沈飞停下大口吃面的动作,稍稍直起身,挠了一下头说:“我也是孤儿。”
廖成亮吃惊地看向他。
沈飞继续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先后去世了,不过我挺幸运的,我姑妈收养了我,对我一直很好,跟亲身的一样。”
廖成亮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挤出一句,“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呀。”沈飞说:“我真的挺幸运的,我姑妈有两个孩子,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但他们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哥和我姐,就是他们家俩孩子,早早就不上学了。但是他们都觉得我成绩好,有天赋,执拗地要供我上高中上大学。幸好高中上学有人资助,大学可以自己赚学费。要不然我很可能因为觉得不想亏欠他们而放弃上学,也就走不出山里,遇不到现在遇到的这些人了。”
沈飞停了一会儿,像是笑了,有几分神秘地说:“亮哥,你猜,资助我上高中的人是谁?”
廖成亮咯噔一下,忽然有一股诡异的寒意沿着脊椎自下而上,窜进他的脑子里。
并不等他回答,沈飞就说出了答案,“对,就是傅炎。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可能是为了站稳脚跟吧,跟政府合作了不少资助项目。你不是问我大学的时候认不认识他吗?我上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向学校询问过他的信息,搜索过他的照片。不过他不认识我,他资助的学校和人太多了。”
“后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个子高嘛,上学的时候兼职做模特,后来直接签了公司。没想到公司老板娘的老公居然就是他。”沈飞说到这儿不知为何忽然‘哈哈……’笑了两声,又迅速停下,不仅不继续笑了,甚至露出几分反思的表情,然后说:“我在那时候的公司大门口遇到他,鼓了很大勇气,上去跟他说了话。”
廖成亮见他若有所思,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你应该挺感激他的吧?”
沈飞说:“何止是感激,一度把他当成我的信仰。我做公益也是受他影响,那时候要缴学费,没什么钱。我心想,我没钱,但是有力气呀。一有时间我就去福利院呐、养老院呐,帮忙干活儿。”
说着话,沈飞的面已经吃完了,他开了瓶红茶,咕噜咕噜两口,半瓶水下了肚。
廖成亮还有小半碗面,他忽然又变得没胃口。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拒绝沈飞的电话和邀请,沈飞这个人虽然整天笑呵呵的,甚至偶尔贱嗖嗖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身上又总透露出一股神秘又可怜的气息,也许是一种宿命凄凉感。
沈飞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通,殷勤地一连‘哦哦哦好好好’了好几声,然后挂断。
廖成亮抬头问:“傅总吗?”
“对。”沈飞把冰红茶盖上,塞进包里,然后呆呆地坐着等他。
“你先走吧。”廖成亮说:“我待会儿还想上个厕所……顺便拍几张夜晚的照片。”
沈飞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了,晚上还是那个人送你回去,车就停在大门口。我和院长打过招呼了,你吃完饭就不用再去打招呼了。”说完,他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背起包,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