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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月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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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江远褚吃了两口,“不过无事献殷勤,你有什么事?”
谢青山指着自己,气极反笑:“我无事献殷勤?我怎么觉得昨晚的你才是无事献殷勤?”
“我自是有事求你相助。”江远褚指腹摩挲着杯沿,试探的目光里夹杂着些许闪烁,他声音稍显喑哑:“我们都拿捏着彼此的身家性命,现在同在一条船上,暂不提各取所需,也应当同舟共济,又何来献殷勤一说,生疏了又怎能继续合作?”
“哦,”谢青山哼笑时尾音上扬,连眼角也挑了上去,语调莫名旖旎,“我就说你这两日怎么怪怪的,原是自知孤立无援,纡尊降贵来结盟来了,好说,既然咱们俩之间不好生疏,那又该怎么熟络呢?昨晚不是应你要求,已经坦诚相待了吗?”
前有以逃婚之名入长川,后有将阿琅认作亲生儿子,再到编造出灭方德瑞满门的荒诞理由,他到底有没有揣着一颗赤诚真心他自己最清楚。江远褚也不糊涂,可面对的是他,自己又能怎么办,只得无奈错开了话题,问:“今日可查出了什么?”
“正要和你说呢,昨晚我没想着替方德瑞收尸,却有人替我收拾了这烂摊子,今日一早,方府满门皆凭空消失,我去方府时特意探查了一番,府中物件皆被换新,还浮着一层灰尘。在他人眼里,方府满门皆是凭空消失,而你我心知肚明并非如此。”
“听说了,”江远褚向外眺望,“令人细思极恐的并非是有人替你收拾残局,而是在你推开方府大门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已经静待多时了。”
枝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月光缠绕着流云,入目所及尽是流夜未央。
谢青山挑眉轻笑,眼里不掩赞成:“想一块去了,而且我有预感,这双眼睛或许就在暗八营里。”
许是感受到了一束灼热的目光投来,江远褚缓缓侧目,与谢青山四目相对时,他故意将披在背后的墨发单手绾到了胸前一侧,露出半边细腻脖颈,而后指着自己颇为诱惑地一笑:“我吗?”
自然不会是他,但谢青山却也不反驳。他注视着门外那轮残缺的月,入夜的薄雾已经泛白了夜暮,映得这夜更温润寂寥。
“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让你冠上这美名,但在我对你感激涕零之前,你是不是也要想方设法报答我?”
“这暗八营里,有的是人对你倾慕垂涎,不枉他为你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让活人腾地儿不容易,让死人消失还不简单?”
江远褚的话点醒了谢青山,如果要处理尸体,那这附近的义庄与城外的乱葬岗都是要逐一排查的地方,甚至连山野上新翻的土都不能忽略。
“今早同你那缺心眼的心腹吃了顿包子,我大概能摸清那人行动的具体时间。”谢青山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包子铺老板寅时就上工,夜深人静,又离方府那样近,自然是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耳朵,而他却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昨晚我遇着你时也已过戌时,不过四个时辰,方府就已然焕然一新,在这期间,包含了处理尸体,清扫庭院,翻修府邸,制造假象多种步骤,纵然有四个时辰,寥寥数人也无法轻易完成。”
江远褚替他斟满:“但就算有众多人,也不会全是暗八营的人,暗八营虽说上下一体,但奇就奇在各为其主,这样做不保险,也没有人会去以身犯险。”
谢青山擦去水渍:“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不可能。”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江远褚盯着他,那双眸已被烛火浸染得温润:“暗八营历来不会随便进行招募,而在进行招募时,多是以资质尚优且年纪偏小的选择为大类,高强度地训练与强硬地灌输无我意识会在日复一日中侵蚀意志。这么多年,暗八营也就只有过一个例外。”
谢青山听得认真:“一个例外?谁?”
江远褚凑近了说:“你。”
“我?”谢青山眼里精光一闪,“让你报答我,不是谄媚,我不喜欢被戴高帽子,而且你这也戴得太牵强了,我不接受。”
江远褚目光甚是无辜:“我说真的,我在边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和程弦是远亲,否则他怎么无端会瞧上你?仅仅凭你替守城的侍卫抓住了一个企图混进来的琴国细作?要换作以往,程弦只会以黄金白银草草了事,但他却独独将你送到了长川。”
“你的意思是,”谢青山咂摸出了意思,“师父对我尚有图谋?”
江远褚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图谋我什么?腰细腿长?还是明眸皓齿?”谢青山冲他咧嘴坏笑,“我身上能有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师兄,你太高看我了。”
话落半晌,屋里寂静无声。谢青山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里逐渐意会,他压低声问:“你是说,此事亦有可能是师父做的?”
江远褚也说不清楚,这件事如果偏要往暗八营的人身上揽,那除了程弦,便再没有人有充足的理由去做。这只是他的猜测,面对谢青山的问题,他只能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谢青山无奈抿唇,坐累了索性就站起来舒展着腰背,江远褚的目光跟着他起来,听谢青山打了个哈欠说:“不管了,找到尸体最要紧,而且,相较于方府一案,我更好奇邱震是怎么死的。”
第二日上午,江慕川已经在门外等候已久,他打着盹,见两个人一道出来瞌睡直接没了,从马车上匆匆取下件墨狐皮大氅就给江远褚披上,还不忘将谢青山怼远了些。
江远褚任由江慕川动作,问:“这才九月份,怎么就备着这个?”
江慕川故意高声回答:“这个可是咱们程大人专门吩咐的,主子近来劳累,入秋天寒风飒,就得仔细着些。”
谢青山努着嘴,学着江慕川的模样哂笑:“就得仔细着些……行了,知道你家程大人对你家主子好了,赶紧上车赶路,再不快点你家主子就要被你捂出痱子了。”
江慕川要回嘴,却被江远褚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他将江慕川系好的结解开,将大氅递回江慕川手上,回首小心翼翼看了眼谢青山,低声说:“拿走,我不用。”
江慕川急道:“可是——”
江远褚皱着眉,无声呵退了他。
他们身上的伤都尚未痊愈,心照不宣地选择一同乘马车。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都紧靠着窗,谢青山瞧着他腰间齐整的腰封,问:“嗯?怎么不见你戴着那只损坏了的桐木筝?”
江远褚闻言别过脸,耳垂竟缓缓泛出了浅浅殷红:“不好看,不戴了。”
“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人?”谢青山环臂怨道,“我说它不好看,你那眼神像是要把我活剐了,怎么你现在倒觉得它埋汰了?没成想你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一派的。”
“我!”江远褚紧咬下唇,顶着张憋红的脸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说:“我只是想再找人重做一个。”
“找人?找谁啊?”谢青山眉眼微微上挑,带着些浮于表面的骄傲,“那可是牵枢府的桐木筝,要想重做,你得去找谢不争。”
江远褚看过来,眼神坦荡了些许:“那是我能轻易见到的人吗?”
“不要妄自菲薄啊师兄,”谢青山眯着眼,“说不定已经见到过了呢?”
江远褚垂眼笑了笑,他像是在嘲笑谢青山的这句话,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马车很快便驶到了方府附近。何书道笑脸相迎,江远褚回了礼,与他并未多说。
整座方府能查到的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巡防的侍卫也少了一大半。江远褚派人特地去探查了城郊的乱葬岗与各方所布义庄,一番探查下皆未有发现。
谢青山倚在院中池塘边喂鱼,他均匀撒下鱼饵,说:“要说也有十来具尸体,如果不在义庄和乱葬岗,那又能怎么处理?包子铺的老板没听见任何动静,无论是烧还是埋,都不大可能。”
江远褚拭着手:“万一那包子铺老板撒谎呢?”
“这有什么值得他撒谎的?于他而言,说实话才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就算他没撒谎,但那毕竟是个淅沥雨夜,雨声会掩盖许多声音,这是自然的听力屏障,凭他一人之言并不可引以为据。”
谢青山丢完了手里的鱼饵,转身回望:“那你想怎么做?”
“筛查附近商铺,抓一批人,一一审问。”江远褚似乎觉得可行,但此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思虑再三终是决定亲自动手。
“别急嘛,”谢青山摊开手,接过了江远褚递来的湿帕子,“就同你与我讲的话是一个道理,雨声嘈杂,抓的人再多又能怎样,谁不是只长着两只耳朵,谁又能——等等!”
江远褚皱起眉:“怎么了?”
谢青山转过身:“我好像知道尸体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