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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处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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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日场面过于混乱,“蜜蜂”飞出去没一会就不见了踪影,谢青山原以为这小东西飞到了清闲处落脚,竟没成想早已被人踩得不堪入目。
这东西是由桐木与少量铁片制成的,不过是巧妙运用了榫卯结合,再加以铁片限制木片向各方扭动,桐木本质就轻,只需施以柔力,就能顺势推出,自然而然能飞去指挥者要求它飞去的地方。
谢青山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桐木筝。
桐木筝在被踩踏时导致木片弯折,在铁片的强制作用下,薄木片纷纷炸开了花,看上去也并不糟糕,不懂行的人倒是稀奇,但这东西出现在江远褚身上可就更稀奇了。
这人一向孤高,怎么会随便捡垃圾戴身上当宝贝呢?
“这东西,”谢青山指着那破损的桐木筝,“挺别致啊,从哪得的?前些日子还不曾见你戴过。”
江远褚侧身步入黑暗,遮住了一半身子:“管好你自己。”
“好凶啊,”谢青山料到是这样的回答,站起来倚靠在牢门一侧,笑说:“莫不是心上人送的?你可别上了头被人骗,什么都当宝贝似的往身上揣。”
江远褚眉目间似是酿着情绪,那双本就薄情的双眸此刻更是散透着幽幽凉意,谢青山脖颈一凉,毫不夸张,他竟在此时此地感受到了淡淡的杀意。
“别长着张嘴就学人说话,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他冷冰冰地说,“与其关心别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别还没沉冤昭雪,就先被秋寒给冻死了。”
谢青山觉得自己现在就挺冤的。
……
子时,夜深人静,侯府书房烛火通明。
祟宁坐在左下第一张椅子里,正看着手中文书发愁。
程弦跪在正中,不敢抬头。
祟宁搁下文书叹气:“看来,这霍佩佩身世确实清白,而且与闻琅无甚瓜葛,若正如那闻琅所言,侯爷怕是洗不清了。”
“确切吗?”李鹿问。
“若是旁人,自是会有所怀疑,”祟宁看向坐在对侧的权相宁,“可这是相宁亲自去查的,侯爷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他吗?”
“相宁办事,我自是放心,”李鹿说话间,目光却一直盯着程弦,“霍佩佩若是与闻琅同气连枝,那目的就再明显不过了,程弦,他是你的徒弟,若说他仅是一意孤行而并非受他人教唆,我是不信的。”
此事不论如何都是冲着李鹿来的,他必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必要时,他不得不需要斩左右而护自己周全,而程弦是将会是最好的献祭品。
“侯爷,卑职以性命担保,”程弦不露怯色,坚定道:“闻琅绝无坏心,卑职事先提点过他,要他勿生事端,却不曾说出这其中利害,闻琅就是怕侯爷遭小人迫害,这才自作聪明以身为饵。眼下已查出霍佩佩与闻琅此前并无交集,便已是最好的佐证。”
“程弦,”祟宁面色暗沉,“那闻琅左右拜你门下不过一月有余,怎的你就这般维护他,竟愿以性命担保,且不说别人,就是喻舟也会寒心呐。”
祟宁顾左右而言他,险些让程弦接不上话:“大人不必替喻舟忧心,眼下最要紧的,是替侯爷分忧。”
“你待如何?”权相宁垂眸盯着茶盏,比在坐各位皆要冷静。
程弦:“若要助侯爷摆脱困境,法子多的是。”
李鹿听他娓娓道来,在程弦讲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竟嗤笑道:“看来不论如何,闻琅都是有功之臣了,原是以为这档子腌臜事是冲我来的,仔细琢磨,倒是为他人铺了台阶,你这师父当得好啊,怎么,还打算辅佐他当皇帝吗?!”
祟宁白着脸起身:“侯爷怎可——”
“如今处境尴尬的是本侯,再好不过像往常一样,但倒是可以做最坏的打算,你那宝贝徒弟可就不一样了,”李鹿走下阶,踱步绕到了程弦身后,“他在此局中稳坐魁首,不论如何对他而言皆是百利而无一害,若本侯事后欲要追究,一旦那混账出事,责任就会落在本侯的头上,届时朝堂风向骤变,细碎言语如洪,岂不是比眼下困境恶劣百倍?”
“程弦,”李鹿俯身钳起程弦的下巴,程弦不敢直视李鹿的眼睛,垂目听着,“祟宁提拔你,亦是看到了你的过人之处,今日夜谈并未让姜宥知晓,这其中之意你也应当明白,本侯碍于身份不好动手,明日早朝你也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程弦紧绷着身子,冷汗早已浸湿了鬓角。
……
翌日,谢青山还躺在干草堆上打盹,美梦做到一半突然就被狱卒提着请了出去。
谢青山打了个哈欠,眼底一片乌青:“怎么回事,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狱卒推搡着他,将他踉踉跄跄带到了审理堂。
审理堂上,程弦坐得笔直,丝毫没有因为回到自己的地盘而感到放松,江远褚正为程弦磨着墨,见狱卒把人带来便停了手,静静站在一旁。
谢青山没来得及穿鞋就被带到了这来,见这没什么外人便问:“师父要我过来,莫不是为我平冤了?”
程弦默不作声,他垂目阅览着手中墨迹还未干透的文书,少顷才轻描淡写道:“上刑吧。”
什么?
谢青山没听清,但不用他听清,审理堂的门倏地敞开,两个狱卒抬上四指厚的长凳,落地时荡起的风险些吹干谢青山的眼睛,他被另两个执棍狱卒强行摁下去,不过片刻便被麻绳紧缚住双腕。
“师——”
父字还未出口,狱卒便趁他发声之际用布条塞住了他的嘴。
“喻舟,”程弦执笔,“磨墨。”
狱卒看眼色行事,几棍下去,谢青山两眼发昏,他的腰像是断了,忍不住呜咽几句后便开始在剧痛中吞咽血水,额角处的冷汗密密麻麻,顺着紫色的青筋蔓延,顷刻间便打湿了衣襟。
“昨晚仵作在那具歌女的尸体上发现了类似琴国鬼信使的纹身图案,”程弦不曾抬头,但见江远褚停了手,还是斜斜扫去了疑问的目光,“暗八营筛查不力,有过应罚,但你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有功当赏,不过自作主张的设计到底惊扰了天人,应罚。”
谢青山垂首不动了。
程弦抬起手,示意狱卒停下。
“往后务必谨言慎行,若再发生前日之事,我便保不住你,”程弦叹口气,“喻舟,快去找大夫吧。”
谢青山做了个梦,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想。
牵枢府的后山是个比前山麓更要钟灵毓秀的地方,因着牵机阁在这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日积月累的将这片沃土滋养成了一片含灵福地。
周止蔺喜静,苍青小院的后门直通后山,谢青山每逢周止蔺入定时便会偷摸着跑出去找叶关春玩。叶关春的师父莫如诲一向色厉内荏,她纵容叶关春偷懒,却见不得谢青山半分。
叶关春便只能接二连三地撒谎,同谢青山一道出去撒野。
他们来到后山,在这赏起了春。
“这些花草可是牵机阁赖以求生的稀罕物,”叶关春趴在地上看,感慨:“我都没见过这些。”
谢青山嘲笑道:“那是,你师父只将你束缚在那一方天地中,成日照着书瞎念,又不带你见世面,她是不够格踏入这后山来的,但你要有野心呐。”
“师父说过,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方能游刃有余。”叶关春背书似的说了一大段,谢青山听明白了大意,看他的眼神越发怜悯。
“瞧把你教成什么呆样了,谦虚矜持不过是窝囊无能冠冕堂皇的称法,做人还是要锋芒毕露,成与不成是结果,张不张扬是经过,反正平芜尽处是春山,与其沉心静气打磨,不如寻个肆意洒脱。”
叶关春闷声在地上画了个圈,他指了指圆心,说:“我们本应都在这里。”他一只手指向圆外,“但是师兄你却在这里,没有障碍,没有阻挡。”
谢青山笑道:“那是因为你努力的方向不对,你要坚定不移地朝外走才是啊。”
“不,”叶关春摇头,“我的努力取决于我的目标,而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圆外。”
谢青山清醒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日,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腰间的潮湿粘腻提醒着他似是才换完药不久,但屋子里冷清得像是许久不曾来人。
那日的情景谢青山还能想起一些,仔细想想,这事根本挨不着他自己,若是皇帝在意,早在那日宴席上就会将他处置,而不是拖到真相大白之日再秋后算账。而且,皇帝也并没有理由处置他,自己编造的一番言辞怎么说都是护驾有功,无论李鹿与祟宁怎么折腾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这定是李鹿的存心报复,他自己吃了个哑巴亏,那也是手脚不干净活该的,但吃亏也要拉个垫背的,李鹿当真心胸狭隘,鼠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