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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阴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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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歌姬,”廖章兰讳莫如深地看着李鹿,“到底是北明侯带来的,若此人所言为真,那暗八营不仅无过,甚而有功,若要追本溯源,他们又哪里说的清。”
百官窃窃私语间,皆将目光投向了李鹿。
祟宁忙向廖章兰躬身道:“首辅说的是,但侯爷也只是想让皇上寻个乐不是吗?方才那一阵子,把侯爷也吓得够呛。”
廖章兰讥讽道:“乐没寻着,人倒是差点折在了这里,端午乃正统国俗,祖宗礼法在上,竟也敢搞得这般乌烟瘴气,登堂献舞的歌女不经礼部之手,反而托付给暗八营筛查,侯爷当真是出去了一遭,忘了长川的规矩。”
祟宁还要说什么,却被李鹿呵道:“住口,首辅教训的是,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臣自当革职查办,闭门思过。”
皇后浅叹口气,转头看向皇帝,那眸子里沁着一泓春水,直叫人心生爱怜。
“知隐自小就是这般知进退,为着大局,宁可薄待自己,也不愿为人口舌,皇上就依了他吧,否则明日流言四起,臣妾母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口诛笔伐呢。”
皇帝本碍于廖章兰首辅之位,欲听从其言,让李鹿避嫌,但一经皇后撺掇,他似是有了主意,道:“首辅所言极是,但朕相信北明侯,真相查明之前,谁若是敢诋毁北明侯清白,乱嚼舌根,朕绝不饶恕,若是真相当真趋于北明侯包藏祸心,朕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廖章兰握紧了茶盏,灰须拂动,面上沟壑似是又多了些。
谢青山听在耳里,不禁为廖章兰深感可惜,这样的忠君明理之士,辅佐的竟是这般昏庸无道的君主,大庆若是再不易主,必会国运散尽,天步艰难。
……
钟声叩响,惊碎了渺渺尘烟。
洒扫的下人一如往常踏入了苍青小院,在看见檐下依旧跪着个人时,便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闵迁月白的袍子早已染上了污色,他跪得挺直,纵然面如纸色,眼泡浮肿,双目依然紧盯着那扇并不会为他而开的门。
梧桐花叶旋落至他头顶,又被一阵风推搡着吹去了别处,地上铺满了浅浅一层梧桐花叶,绕着闵迁均匀地随风拂动着。
“公子。”身后有人轻轻唤他。
闵迁微微用余光去看,发现是那洒扫下人返回后不禁失望。
“公子莫跪了,请公子恕小奴无礼,门主尚在闭关,公子就是在这跪死,门主也不会出来见您的。”
闵迁本不想多说,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门主有说,此次闭关需要多少时日吗?”
下人握着扫把摇头。
“那门主是何时闭关的?”
下人算了算说:“一个半月前。”
“一个半月,”闵迁垂眸默念着,“想来日子是对的,门主闭关那日,谢不争就被赶走了,是不是?”
听到那个名字,下人紧张道:“公子莫提了,少司有言,牵枢府上下从今往后谁都不许再提那个名字,否则就要被抓去为牵机阁试毒。”
“少司?”闵迁讽刺道,“叶少司?谢不争拿他当亲师弟,他倒是一心六亲不认地反戈一击,为人不正,行事不端,名不副实。”
“公子别说了,”下人满头冷汗,左顾右盼后才道:“小心隔墙有耳,这可是牵枢府。”
闵迁咬咬牙,对着紧闭的大门高喊:“门主,那是您唯一的徒弟,您说过,您此生都不会再教出第二个同他一般的徒弟了!您就这样看着他被那孽徒赶走,如今那孽徒串通长老只手遮天,您也要坐视不理吗?”
下人就快要去捂住他的嘴了,牵枢府待过一年半载的人都知道闵迁公子的脾性,那是一个不论处在何等境地都最能安然处之的谦谦君子,向来和气的他如今居然也无法自控地失了态。
“公子,”下人急忙安抚道,“少司从未停止对那人的追杀,那人身手自是了得,但也未必能以少胜多,与其跪在这里希望渺茫,不如去助那人一臂之力。对了,那人的关山剑还在闻琅身上。”
闵迁似是理智了些:“阿琅,阿琅在哪?”
“少司清理门户之日,那人要闻琅去收拾行李,只是还没……”下人顿了顿,“总之闻琅带着关山剑已经逃出了牵枢府,至于现在在哪,小奴也不知,但小奴先前偷听到了少司与莫长老谈话,那人,应该已经在庆国落脚了。”
闵迁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当即起身,在看到下人手里紧握着的扫把时难掩愧色。苍青小院自周止蔺闭关后日日都有人打扫,自从他于湘国偶然间听到了有关谢不争的消息,便昼夜不歇一路赶回了牵枢府,在周止蔺门前一跪就是数日,下人也因他而不曾清扫过院子,如今院子里尽是落叶孤花一片萧索,这都是他的错。
“我替你扫。”他夺过下人的扫把,不由分说开始动作。
下人惶而下跪:“公子!公子别折煞小奴了。”
闵迁又匆忙扶起他,下人夺回扫把,说:“公子快些去吧,早些总比晚些好啊。”
“那我让药王台的奴仆来助你,你往后可以随意吩咐他们,不必客气。”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冠,“多谢。”
闵迁走后,下人松下一口气,却看见从旁侧的拐角处走出一人来,他又慌张跪下,战战兢兢行礼:“少司。”
叶关春负手而立:“你做的很好。”
下人不敢抬头,只说:“小奴都是按照少司所吩咐的去做,不敢出错。”
“呵,哪有什么不敢出错,”叶关春上前几步,用鞋尖挑起了下人的下巴,“百密必有一疏,你做的太好了,让你说的,不让你说的,你都说了,是该夸你,还是该罚你?”
下人颤抖着身体:“小奴……不知少司——”
“你也觉得谢少司好,是不是?”叶关春蹲下身,从腰侧取出一把匕首来,刀锋对准了下人,“他哪好啊,竟连个卑贱的下人都敢忤逆于我,偏向于他。”
“不是,”下人哽咽道,“不是……少司误会了!小奴没有觉得少司不好!”
“问你话呢,别打岔呀,答不上来,后果可是比你答上来还要严重的。”
下人抖如筛糠,泣不成声:“少司,杀了我吧……”
叶关春只手揪起他的衣领,阴婺地笑着:“再不回答,我可就让你生不如死了。”
下人咽下津液,面露挣扎,似是豁出去了:“谢少司他光明磊落,平易近人,从不居高刁难旁人,虽说他桀骜自负,心直口快,但他心怀赤子之心,比你,更适合——”
叶关春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胡说八道。”
……
暗狱的大牢里,谢青山带着手铐脚镣坐在新铺的干草堆上。牢门是铁制的,经年的潮湿与昏暗让这些根铁柱子多少都生了些锈,唯独那枚铁锁倒怎么看怎么新,谢青山凑近了一瞧,发现这枚锁竟是出自他手。
他先前做过一枚八卦锁,将锁体雕成了八卦图的样式,外附八卦方位,本着阴阳对立的道理,这枚锁奇就奇在这里,左右各有一锁孔,如果钥匙插错了孔,一旦锁内机关触发闭合,则再也没有打开的可能。
他做这枚锁,防的就是那些江湖怪盗,八卦锁流入摇光楼不过半日,就有人花重金买走了图纸,没想到,这锁竟也能用在这里,锁的还是他谢青山。
真是可悲啊。
谢青山坐得腰酸背痛,索性直接躺倒,翻了个身思虑着接下来将要面临的麻烦。
祟宁要细查霍佩佩简单,霍佩佩是闵迁的亲外甥女,闵迁又是牵枢府的人,牵枢府对信息的周全程度超过了这世上任意一个密探组织,凡是牵枢府出身,别说是六代,就是九代以内也会编排的滴水不漏,所以谢青山不怕暗八营去调查霍佩佩。
但是谢青山自己可就自身难保了。
他如今可是牵枢府对外宣称的死敌,牵枢府巴不得把他剥开了让所有人瞧瞧,又怎么可能会再助他躲避调查,除非叶关春没想到这一茬。
可这概率太小了,这也正是谢青山从一出生就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但又从来不去赌博的原因,凡事要看概率,而概率并不只有天数掺杂其间,更多的是对周围人或物的观察与理解。
叶关春心细如发,自己能想到的,他也一定会想到,不过自己如今用的是闻琅的名字……
闻琅……
谢青山又翻了个身,恰好看见了一双黑靴正立在他眼前,他顺着黑靴往上看,途中不禁赞叹这人腰细腿长,待看清这人的脸时,谢青山不免心怀慰藉。
江远褚的这张脸,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驰神往。
“师兄啊,”他懒洋洋地唤着,像是要睡着了,“来找我玩吗?”
江远褚搁下一叠换洗的衣物,无视了谢青山的调笑,说:“入秋了,师父怕你冻死。”
这么一说,谢青山倒真觉近日夜晚是有点泛冷,他搓了搓手,起身去拿衣物,蹲下身时发现江远褚腰侧多了一枚挂饰,牢里太暗,他看不清,贴近了瞧才发现,这竟是那只他放出去欲要阻止霍佩佩发疯的“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