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神月离人

7、吾名洛曦（二）

　　萧晚是重诺之人。

　　不出三日，他便再次出现在洛曦的小楼前，并带来了一方覆脸的薄纱。

　　面对洛曦的诧异，萧晚只是用巧劲帮她调整了一下绑得太松的面纱，并未失礼地触及她任何一处的肌肤。他上前一步，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似是承诺地说道：“虽然今天还不行，或许时间也不会很长，但我承诺姑娘的，一定会做到。”

　　“我相信你。”洛曦所有的戒备在他真诚的眼眸中，倏然散去。她灼热的目光看得萧晚有些对视不下去，只得仓促地转过脸，望着窗天，那里月色清浅，映得夜空如墨般光雅，点点都是宁和。

　　“好美。”他赞叹地看着那半掩的银月，似是自语，又仿若倾诉，“又是一个清幽之夜……”

　　“清幽之夜？”洛曦看着他迷蒙的眸，目光跟着迷离起来，那无声中的向往让人心生神往。

　　“是啊。”萧晚微微一笑，近而解释道，“知道么？在下萧晚，字汐，源于黄泉司的某位上神。他诞生于洪荒之初，法力强大，是神代存留下来的少数神祗。可偏生性格怪异，自由不羁，行遍大江南北，游走在人、妖、魔、神四界，最喜在清幽之夜出没群山峻岭，采集沾着月光眼泪的花草，带回那死寂之地豢养。”

　　“行遍大江南北？哇，真好，我喜欢！”洛曦的眼睛又亮了，就像看到她最爱的鸡腿，让萧晚为之失笑。

　　于是，他干脆为自己倒了杯茶，将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娓娓道来：“不错，他是个很有性格的男子，有才华，有能力，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可惜，他偏生是个痴儿，平素胸无大志也就罢了，最后还为自己所爱之人失了一身神力。

　　“传闻五百年前，从入轮回的他转世为南陆苍凌国的王子，三岁能诗，五岁能武，七岁便精通行军布阵之术，十五岁的时候就带领五十万大军，平了十二国争权之祸，统一了南陆，为苍凌国奠定了五百点基业。如今使燕居国强大的使妖术，也源自于苍凌国。”

　　“很厉害的人！”

　　“是啊，很厉害。”萧晚却是苦笑，这名字确实蕴含了父亲对他的期待，“可这位转世之神只在世上活了短短二十五载，就再次死于情劫。”

　　“情劫？”

　　“没错。不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传言只道他爱上了一位女妖，为她断送了生命，以及此后万万年间轮回转世时可拥有的神力。且在他死后，失去爱子的苍凌国国君痛不欲生，从此视妖族为大敌，并代代相传诛妖令。南陆原本就多妖魔，其实，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不是所有的妖魔都是坏的，而且若能驯养，以一敌百根本不是难事。可因为除妖政策的盛行，他们的国力急速下降。如今的苍凌国，再不是牢不可破的铜城铁壁。”

　　“……呃，这皇帝真坏，怎么能把他儿子的死怪罪到妖族身上呢？明明是他们王子自己要爱上女妖的，也是那个王子自己要为女妖死的，不是么？”洛曦听完之后扁了扁嘴，一脸的唾弃。

　　“哈哈，姑娘这话倒也不差。只是人非圣贤，痛楚之下难免会有迁怒。想来那皇帝定是认为女妖魔魅，才会蛊惑了他的好儿子。”

　　“啧，他儿子不是神仙转世的么？难道还会被妖怪蛊惑，这神仙怎么这么没路用啊……”话说到一半，洛曦突然觉得心里一疼，诋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眼见萧晚目光有异，她却像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兴奋地请求，“萧公子读过很多书吧？那……帮我改个名字好不好？”

　　“这……怕是会唐突姑娘。”

　　“你不愿意？”洛曦黑亮的水瞳顿失了那闪闪的眸光，小猫似的瞅着萧晚，一副可怜得不得了的模样。

　　“绝不是。只是……”萧晚几乎不敢直视她的模样，避开的视线，“姑娘聪慧，何不自己取一个呢？”当然，如果要改叫饭桶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我也想啊，可我又不识字。”洛曦垮下肩膀，很是委屈。

　　“你……不识字？”萧晚一脸不可思议，她不是青楼花魁么？她不是出口成章么？

　　“恩。”洛曦有些脸红，局促地揉了揉裙子，解释道，“嬷嬷们会让我们学琴学棋学丹青学跳舞，也会教我们礼仪和用词，但独独不允我们读书，说那些只会伤害我们。何况在这白杨镇上，来怡红院的客人多半都是暂住的商旅。他们只要姑娘长得好看，能弹能唱能舞就好。”

　　想来，姐妹们会如此排斥怡红院的新花魁莫云烟，恐怕和这一点多少也有些干系。在百览全书的才女的面前，即使并非有意，姑娘们也会觉得低人一等。更何况，人家还姿色卓绝。

　　样样不如半路出家之人，也莫怪一向心高气傲的宝钗姐会憋出这一肚子的怨气了。

　　“伤害？”萧晚一声冷嗤，要是伤害也是怕伤害到这花楼的生意！毕竟，即便是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饱读诗书的女子依然会知礼义、懂廉耻、好清名、想自由。想到这里，萧晚的眸光微冷，正色地看着洛曦，几近严苛地问道：“那么，你想学吗？”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洛曦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确定，“真的可以学吗？”

　　“当然。我这些日子正好有些空闲，每过两三日便可过来一回。我会先教你一些简单的、基础的东西，往后你便可照着书自学。”萧晚瞄着那明明满载文房四宝的室内，略带讥诮，“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岂有不用之理？”

　　“那……我现在就去磨墨！”洛曦的小脸迸射出了粲然的惊喜，她忙不迭地奔向平时避之不及的书桌。

　　“先学握笔，再教你认字。”身影一闪，萧晚就出现在洛曦身后。

　　“那……下次，再教我武功吧……”洛曦吓了一大跳：不是吧！就这点路，他居然也要用武功，想炫耀么？

　　“呵，萧某失礼，姑娘见谅。”萧晚看到她微微抖动的嘴角，唇角跟着上勾。他抽出一管细狼毫递给她，辅助她的身体，帮她纠正握笔的姿势。

　　他毫不忌惮地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在纸上划下一个刚劲有力的点，“就是如此。记得，臂要直，手心不可紧于笔身。”

　　顺着萧晚的动作，洛曦在纸上画下一笔苍劲有力的“一”，那仿佛运着劲道，游走挥洒的帅气一下迷住了洛曦。

　　她一边询问身后的萧晚，一边跟着他舞动着自己的手臂，畅快恣意地记录着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卸除戒心后，洛曦整个人都显得活泼起来。

　　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余热，如此温热的力量，亲密贴近她的身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挺拔的身姿及落在耳畔的他的气息。

　　耳朵微红，洛曦淘气地吐了吐舌头，微微侧过脸，坏笑地冲着萧晚挤眉又弄眼：“这位爷，奴家可是尚未挂上牌的黄花大闺女，你这么抱着奴家，就不怕……恩？”

　　萧晚眼里满是无奈，却又仿佛带着无限宠溺：这性子啊……果真吃饭时候的她，才是最真的。

　　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技巧性地转过她的身子，突然施力，带着她龙飞凤舞地在白绢上写下两个繁复的大字。
　　这两个字倨傲地占据了白绢的正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从整片茫茫的黑色字中跳脱出来，格外瞩目。

　　洛曦止不住的欢喜，一脸雀跃地转头问萧晚：“这是什么字？”

　　“你的名字，很美对吧？”萧晚悠然一笑，让洛曦顿时怔住。

　　“我没想到……宁馨……会是这么好看的字。”洛曦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真的有那么些复杂：宁馨的名字其实不错听，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那么适合自己，因此她总是下意识地排斥。

　　谁知，她的话音才刚落定，那厢就传来萧晚的失笑声。他走到窗棂边，转眸看着她清丽的脸蛋，唇边的笑容就像盛开的夜兰：“不，这是洛神怀龙玉的洛曦，不是宁馨。”

　　不是宁馨？洛曦默默咀嚼他的话，有一股炙热的熟悉感，在同一时间，翻腾着砸了过来。

　　萧晚仔细看着她的恍然，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不是请我为你取名么？那么，原某大胆，私认为‘洛曦’二字与姑娘最为适合。洛曦，沐浴在晨曦之中的洛神。晨曦之光总让人觉得心怀希望，坚定而低调，却映衬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姑娘如洛神般容貌出尘，而晨曦之光总让人心怀希望，坚定而低调，淡然而优美，无所谓他人之目光，独自散发着光彩，像极了姑娘表面淡漠内心热情的性子。”

　　洛曦震在当场，连手中的笔落了地都不自觉。她只是忍不住的颤抖，只因为心中不断泛起的情感，既忧伤，又美丽，让人忘却不了的疼痛的甜美。

　　可为什么……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脑海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熟悉的声音一遍遍不停地念叨着——“洛曦，洛曦。”

　　“洛曦，洛曦……当真是个好名字呢。”萧晚品味似的一遍遍反复念着，清润的声音似一壶温酒，顺着喉咙缓缓淌下，烫热了五脏六腑，让人忽生恍然，犹若沉梦。

　　洛曦有些醉了，醉在这仿若时空交错的重叠中，醉在他熟悉而温柔的声音里。那久远记忆深处的朦胧，及眼前的他如夜深邃的瞳眸：千年之前，他是她的谁？

　　萧晚望着她的墨色的眼里，隐着浅浅的笑意，清朗更胜月华：“洛洛，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洛曦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她对他真的只剩下相信、迷茫，以及……感动。

　　很多、很多年以后，洛曦在回想起这一幕时，仍觉得自己便是输在他这状似真心无伪的笑容里，才会打破坚守的誓言，甘愿为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告诉她，她的名字该怎样写，又是如何的美丽……

　　浅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棂，带着一丝迷醉的气息投射进来，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投射在古色的墙上，仿佛预示着他们今后彼此纠缠绵延的生命。

　　从哪时开始，又该在哪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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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萧晚果然三天两头地来，教洛曦认字读书，偶尔还会带一些精致的点心和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总挂着淡淡的笑容，并不多话，常常只是坐在软榻上，静静地看着她作业。但只要被那双墨色的眸子深深凝望，洛曦就觉得自己心都有些发颤了。

　　从那个名字出现在她生命中的那日开始，洛曦发现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变得不太一样了。不管是他，还是她。

　　可是，她竟奇怪的不会觉得不安。

　　镜中的自己，嘴角带笑，温柔，甜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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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更的早了反而没人看，大家喜欢什么时候更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