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神月离人

6、吾名洛曦（一）

　　萧晚刚走，镇守别院的士兵便撤得一个不剩。可空气依然紧绷，还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种种传言，此起彼伏，念念不绝于耳——

　　听说：那些官兵之所以会走，是因为有人闯进了将军府；

　　听说：那刺客武艺高强，还懂奇异之术，孤身一人破了将军府邸的八卦阵，还伤了武艺高强的镇国大将军薛丹；

　　听说：刺客虽然被将军杀成重伤，但还是成功地逃脱了出去，镇国大将军为此震怒不已，镇上守备森严。这些日子，就连嬷嬷们都不能随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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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很多的听说，一点儿不漏的传进了洛曦耳里，她却全不在意，照样过她的闲散小日子。

　　吃饭、发呆，日复一日。

　　伴随着时间流去的，惟有她脸上的大小脓包。

　　可惜，好景不长。

　　白杨镇的封锁尚未解开，怡红院的主事徐嬷嬷却扯着一方艳丽的丝帕，顶着张铁青的老脸，骤然出现在郊外的媚轩。

　　她的目标显然很是明确，直接走到洛曦的小轩前敲了敲门，又似乎畏惧她的病气，复而退开了两三米。

　　洛曦见状，只能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出门毕恭毕敬地福了个身：“嬷嬷日安。”

　　徐嬷嬷直勾勾地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见她清水芙蓉般的娇颜已没了恐怖的流脓，残余的疤痕也有了转淡的迹象，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馨儿，我的小心肝，可把你嬷嬷我担心坏了，好在老天保佑！看你现在好好的，嬷嬷就放心了。等病气全去了，嬷嬷亲自来接你，烧一大锅红烧猪蹄给你去晦气！”

　　一大锅的红烧猪蹄？！洛曦眼睛猛得一亮，忙欠了欠身：“一切听嬷嬷安排。”

　　见她这样乖巧，徐嬷嬷心情顿时大好，很是亲热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就扭着肥臀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洛曦屈膝目送，然才抬起眼睑，她就瞄着一抹如火红影，上翘的唇角顿时塌了一半。

　　果不其然，那红影一见着洛曦，就用鼻子哼出了声，刺耳尖利：“呦，我还说呢，这是谁啊，原来是咱们的花魁呀……啊，不对，是前花魁才是！”

　　言辞夸张，极尽奚落。可那张颇有姿色的脸并没有因她的尖酸刻薄而褪色，那凤目高挑时的妩媚，惑人至极。

　　“宝钗姐，久不见了，您还安好？”洛曦礼貌地福了个身，对她的不善则充耳不闻。

　　“呦，宁馨姑娘的礼，我这小小的女伶哪儿消受的起啊！”洛曦的泰然自若让宝钗很是不爽，她走近了几步，冷冷地打量着她的脸，嘲讽的笑容更深：“咱们的花魁当真是天生丽质，连天花都损不得你的容貌，我看……应该快回怡红院了吧？”

　　“还不知，嬷嬷说了要等病气全去了。”

　　“病气全去？我看是要等你褪疤吧！哼……也是，若褪不了疤，怕是回来了也没什么作用！”宝钗的脸色变了又变，咬唇时更是怒气冲天，“切，看来还得等上好几个月！你什么时候不能出事，偏要在这个时候折腾！”

　　“对不起。”洛曦乖乖垂首，认错她一向很积极，认了少受罪。

　　她的配合反让宝钗一腔怒火更是有地无处发，指着她的鼻子就是一阵高声痛骂：“该死的你，就不能出息点儿么？你不是咱们怡红院的花魁么？你的苞夜价不是飙升千两么？你这样的忍气吞声，是在看不起谁啊！”

　　“我……我没有啊。”洛曦无辜地眨了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纵然曾倾国倾城的容貌尚未恢复，但那两块黑玉仍闪烁着潋滟神采，亦是勾人心魂。

　　宝钗虽心有不满，但看她那样，所有的嘲讽和羞辱终换了作一声压抑的长叹：“我真的很讨厌你！明明什么都有，却总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明明什么都失去了，却还能一派悠闲，你到底能不能有点儿欲望，有点儿情绪啊！”

　　跟这样的她比起来，争着夺着计较着的她们就像一群无药可救的傻瓜，这让她们怎能不愤懑，又怎能不嫉恨？

　　洛曦认真想了又想，半晌，才很是认真地对她说：“不，我还是会生气的。如果你把我今天的晚饭抢走的话，我想我甚至会跟你打一架！”

　　宝钗彻底无语了，干脆地送了她两白眼，压根儿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儿：“你给我听好了——既然要回来，就要夺回花魁之名，绝不能输！”

　　呃？洛曦微微一愣，还是在宝钗锐利的目光下，勉强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尽管宝钗的话，她着实有听没有懂。

　　“很好，我在怡红院里等着你。”宝钗这才满意地一甩袖子，昂着下巴转神离去。远远的，还能听到她似是请求，更像威逼的言语：“我们既出身这座媚轩，便没有理由输给那些半路进来的野花，你非得好起来给咱们姐妹们出这口气！”

　　洛曦于此，终于恍悟。出身媚轩的姑娘博得头筹是她们仅存的自尊，因为这个小小的院落就是她们童年的全部，每一个角落都留有她们的辛酸，眼泪和鲜血。

　　姑娘们在这儿付出的绝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饶是自小是老鸨心头肉的洛曦，也在这媚轩待了整整五年。所幸她天生聪明，一点就通，基本没吃什么苦。且洛曦不过十五上下时，便出落得清丽无双，举手投足间，无不是不流于红尘俗世的飘渺仙姿。

　　在这个饱受战火荼毒的年间，即便她的容貌算不得举世无双，那股恬静悠然的气质也足以让她登上花魁宝座。因此早在出台之间，小露脸面的她便已扬名了九城十八镇，受尽追捧。卷着大笔银子来的豪绅富贾多不胜数，几乎踏平了怡红院的门槛，就待着□□竞价夜。

　　老鸨简直笑裂了那张血盆大口：“馨儿啊，你可真是我的心头宝贝！”

　　洛曦只是笑，淡淡的，不及眼底。

　　而此时此刻，她却是连笑都笑不出了。

　　那位名叫莫云烟的新花魁是何等出众，纵使被困在这里，洛曦也略有所闻。

　　听说，莫姑娘是从边城救下的落魄千金，被人贩所救，于月前才卖进怡红院。她的姿容宛如洛神下凡，美艳至极。虽不会跳舞，但琴棋书画都略有涉及，端庄优雅，连一向不近女色的镇国大将军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要从这样的女子手上再次夺魁，怕是比神佛下世还难吧！这宝钗一来，怎么就交付她这样艰巨的任务啊？洛曦肩膀微坍，很没好气地转头瞪向不远处的百年古柳，不很响地嚷嚷：“萧大爷，您又受伤了？”

　　寂静片刻后，是一声带笑的叹息，透过树影徐徐飘来：“居然这样也瞒不过你！宁馨姑娘，当真不会武？”

　　洛曦看着翩然落地的俊影，挑了挑眉：“萧大爷真爱开玩笑，嬷嬷们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允我们学武？”怕她们不会逃、不会反？

　　“姑娘特别，倒让萧某犯了糊涂了。”仿佛完全闻不到火药味，萧晚那一脸的笑容，暖暖如初，“姑娘可是一直如此？”

　　洛曦点点头，没有否认。风和草就像她的朋友，总会传来一些特别的讯息给她，自小如此，很是方便。至于原因，她根本懒得探究：“萧大爷来这儿就为了问我这个？”他看上去好手好脚，心情颇佳，着实不像来避祸的。

　　萧晚嘴角微抽了下，笑容更深：“宁馨姑娘，麻烦你别再叫我萧大爷了，听上去像个怪老头……”

　　洛曦倒是大方，一点没啰嗦，直接应下：“哦，那萧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看她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眼底却满是明晰的不耐，萧晚真有些哭笑不得：“姑娘好像很讨厌在下？”

　　洛曦上上下下将他一番打量，才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讨厌倒谈不上，不过和你扯上关系感觉就是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萧晚那仅存的男儿自尊顿时被打得粉碎，只得苦笑。想来那个红衣的姑娘就是他的前辈，血淋淋的例子啊！洛曦这若无其事的坦白真是比暗箭还利上几分，“我来只是想回报姑娘的恩情，宁馨姑娘，你可想离开这里？”

　　洛曦猛得一怔，美目瞬间流过许多复杂，最终，却化为简简单单一个字：“不。”

　　这个答案显然非萧晚所料。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在反应过来之前，话已出口：“为何？”

　　洛曦一脸怪异，仿佛他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而事实，也确是如此：“萧公子，宁馨只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孤女，在这战火丛生的年头，何以度日，又何以为生？”

　　天下虽大，却无我家。既然无家，何处不是归处？

　　她自小在怡红院长大，过得不算很好，倒也不差，因此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

　　吃好穿暖，远离战火，现在并非太平盛世，这样的境遇很多人求都求不到。

　　萧晚是何等的精明，眸光一闪，立刻反应过来，却是更深地叹了口气：“姑娘说得原某并非不明白，只是……”

　　“公子是想说——此处亦非乐土，在这样的大局下，这里迟早也会染上战火硝烟，问题不过是早晚而已，对么？”见他猛然怔住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洛曦笑了，明眸亮齿，格外动人，“萧公子，世外之人尚不见得全然不知世事，何况是常居烟花之地的宁馨。镇关未解，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五十里外的碧城，风中尽是些紧张的气息，可一个小小的怡红院嬷嬷却能自由出行，我想这并非只因为莫云烟姑娘在大将军心里的分量吧。”

　　经世五年，灾星上位，天下正乱，可争斗只是大国掌权者的游戏，于夹在中间的小国而言，除了灾难，真没有第二语可以形容。

　　当今天下，七国割据，东土尤以白杨镇所依附的燕居国，和其南侧的紫麟国为尊。

　　两国地理位置都属上佳，土地肥沃，粮食富足，将才颇丰，君主自是野心勃勃。

　　虽然这两国在两百年前，曾因不堪战火而签下了和平条约，但所谓的约定就是拿来破坏的。如今既然羽翼已丰，高位之人又有谁不想一统大陆，成就天下第一帝的？

　　堵在两国必经之路上的白杨镇，迟早会遭战火波及。

　　“我想早在镇国大将军薛丹大人亲自率军移驾边境，还在白杨镇大肆动土建造豪华官邸，就已隐含了他的战意——誓死守护的决心。”洛曦面容不变，云淡风轻，可吐出口的言语，却是字字珠玑，犀利至极，“何况近来，刺客频频。宁馨大胆，觉得这征战……怕是近在眼前了。”

　　萧晚不语，只是那样深邃地看着她，仿佛在探视，又仿佛在问：既然如此，既然知道，又为何不走？

　　洛曦抬起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眸子平静得如同这片清澈悠然的橙黄：“即便离开了白杨镇，又当去到何处呢？又如何保证那里不是下一个白杨镇？”

　　萧晚无言，周身肃穆。

　　夕阳渐落，夜色微浮。

　　洛曦看着始终不肯离去的他，微微一笑：“公子好意，宁馨心领。若非要做些什么才觉安心的话，那就待公子方便时，带宁馨去看一看附近的城镇吧。”

　　萧晚看着仿若遗世而孤立的她，久久、久久，才轻轻呼出一句仿佛融进了草木风间的——“好。”

　　洛曦闻言，眸光四溢，亮得，刺痛人心：“我会期待。”

　　自打她有记忆开始，除了洪荒之地，便只得这座媚轩，和镇里芳香窒息的怡红院。

　　她其实很想看看那传说中的海，是否真的波澜壮阔，是否真的澎湃逼人，但那毕竟太遥远，遥远得……已不知道该怎么去期待……

　　那张布满斑痕的小脸上的光彩太过动人，萧晚如何也移不开眼，干脆倚树而立，静静品着这片平和的宁然。

　　夜，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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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个好童鞋，大家稍微勤快点，我就会加倍勤快的说。
柳飘飘这个名字……因为被广大群众鄙视，所以在这里改成了莫云烟，反正都是伪娘……艺名就随风而去吧，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