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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根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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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窒息。音乐声和女人的脸将他逼向墙角,他挣脱不了。他痛苦地吼叫,却没人听见。身边的人们那样自得,随着歌声轻轻摇摆。女人们轻佻的眼神,熟络地将双腿盘在男人的身上,慢慢扎进地里,结成一团。男人不能逃脱,粗重地喘着气,拧动着身体,擦破了西装和衬衫。
他大叫着"不要"逃脱了悲剧现场,他的灵魂跟随着班车的路线狂奔。他看见班车顶上有具骸骨,骸骨发黑,透着玛瑙光泽。他加快脚步,却无论如何却追不上。他一路抛洒着眼泪,又感慨死人的眼泪沾湿不了路面。他脚下很干燥,草籽落在地上也发不出芽。
一阵熟悉的管乐传进他耳朵。他停步,望着发出音乐声的小咖啡馆,暧昧的灯光里坐着个白净的年轻人,年轻人的旋律长的诱惑的面孔,拖着长长的裙脚走到他身边。那裙脚扫过的地方满是污泥。
他开始种花,可是他讨厌花朵的娇嫩姿态,他只种观叶植物,他尤其爱叶片苍翠有蜡质的阔叶植物。于是,他种了蔓绿绒。看着它抽叶、旺盛、而后发黄、枯萎,他的心情也随着起伏。这一时期的他非常安静。
一个下午,忙碌了一周之后,他忽然想起那盆蔓绿绒从上周起就没换过水。他把它从水里拿出来,看见它的根。那是肉根,和茎一般相似的根,有许多节点,很硬,却没有绒毛。原先断口用于吸取水分的地方已经腐烂,但这株植物并没有死,它坚强地从上方壮实的肉根里钻出头来,那情景仿佛是肉根上爬满数个米粒一般。那米粒洁白而圆润,本该是可爱的,可是在他眼里这里肉芽突然成了肢体上的脓疮一般令人作呕。
他不清楚这样毛骨悚然的记忆来自哪里,但他之后便将那盆蔓绿绒转手他人。他又神经质地觉得自己需要找寻过去的记忆。那肉根上的嫩芽逐渐钻破表层壁|垒,伸出手来,细长的,洁白的,带一点淡绿。
那双手就那样,顶着圆润的脑袋,或许还有些润滑的触感,缓慢地伸向他,触摸他的皮肤,拉着他的手。他的每一颗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强烈地抗拒这种亲密,却被温柔的束缚迷惑住,动弹不得,半是恶心半是贪婪地勉强接受。
阑尾发炎那一年,麻药让他觉得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灵魂获得自由。他听见剪刀剪切皮肉的声音。幼时他眼睑里长了囊肿,那个不漂亮但散发迷人香气的女医生熟练地翻开他的眼皮,剪刀咯吱作响。他说他疼。女医生说他不应该疼,他只是幻觉。
阑尾炎的第二年,他的智齿仿佛迟到的国际快递终于顶撞起牙龈,却又被牙肉撅住,施展不出力气。长长的银色麻药针头扎进他的皮肉,钢钻吱吱呀呀磨着他的颌骨。他也感到疼。但臃肿的老牙医提不起半点兴趣照顾病人的幻痛,他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你半边的脸颊早就麻木了。
于是每次在疼痛与不疼痛之间,他总不确切知道自己什么感受。伤口的部分在肿胀,壮大,生长。他知道自己的头脑仍旧清醒,却在等待于寻找感觉的时候昏昏欲睡。他隐约中看到疼痛已经形成实体,聚集在皮下的每一个毛囊里,探着高贵的头颅,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