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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滑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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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让我们重新来一次。这一次,他踏上火车,依旧拿着那张来自M城的明信片。回忆在他脑中的不是幼年的手足情谊,回荡在他身边的也不是婴儿的哭喊。他的家庭背景不再是嘈杂的底层的,而是干净明朗充满知识的。
那样,在那一刻,他跳上火车的那一刻,他是否会一直坐车坐到底站?关于这段的模糊记忆让他非常烦恼。他隐约觉察到自己在某一时刻蒙蔽了自己,且用了不好的手段。但他记不起这种蒙蔽源自什么,他也不记得自己如何从荒诞的疯癫的少年成长为今天这般愁容满面却略带沧桑的性感。
他觉察到自己作品中的愤怒就如同舞台上小丑安排好的滑倒,自己演讲时言语的侵略性不过是弱者的示威。他究竟是怎样,他自己也感到迷茫。他仿佛应该更安静,更理智,更淡漠。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给自己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我:
你好。
或许不该用“亲爱的”,我并不爱你。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存在,我也从不曾想去了解。我收到你寄给别人的信件,意外地发现了你的存在。心理医生叫它作“人格分裂”,可我从来没有分裂过,我只是不知道你潜藏在我身体中而已。你很安静,很理智,很淡漠。我开始反思我的焦躁不安以及易怒,是否是你的另一种极端体现。
我的生活开始充满悲哀,我察觉到这样的悲哀但是无力改变它。当人们愤怒地要求我去做出改变,做出决定,做出让步和妥协的时候,我的悲哀情绪更加明显。到了今天这样一种局面,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可是要改变它也很难。并不是我不想做决定,而是做出决定,就会伤害某一方,这让我无法取舍。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说的什么事情,我也无力再重复,我想从你那里得到安慰,我希望能像你一样活在坦然之中,而不是如我一般挣扎痛苦。
我知道我的挣扎源于我的摇摆不定,我也明白你一定能够理解我这样摇摆的原因。我所期待的世界恰恰那样遥远而不可及,那么我现在选择可以触碰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生活,难道是错误的吗?谁不想去实现梦境中的美好呢?可又有谁能够确实地实现呢。我焦虑,我头痛,我身心疲惫。我忙着应付,忙着欺骗和隐瞒,这不是我所愿意的,可我确实这样做了。
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明白我的困境,我开始猜想你会如何安慰我。虽然我很清楚终有一日要面对它解决它,但我真切地希望这个审判来得迟些,再迟些。我希望有一种转变,属于无法逆转的转变,能够在某刻出现在我面前,那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出选择。或者这么说,我希望做出选择的是客观事实,是上帝,或是机缘,而不是我自己。
你会说我软弱,会说我咎由自取,这我都接受。我这样卑劣地活着,只是想减少自己的痛苦。我能承受的东西太有限,不像你那样洒脱,那样决绝。或许你可以给我勇气,但那勇气传递到我这里,估计已经耗损殆尽。请你谅解我的无能。
愿你爱我。
你所熟悉的:我
这封信再没了回音。他所希望出现的自己从此消失了踪影。后来那个自己再度出现过,依旧那样安静理智淡漠还多了份亲切。只是那时候他再不需要它,他有了新的归属他开始了新的旅程。从此生活开始坐上滑轨,那样迅速那样通畅。
他再没想念过他,而他所害怕的审判却出乎他的意料来得格外早且没有先兆。他接受了这份审判,他的作品如粪便一样臭在了大街上,再没人膜拜他或是为他欢呼,他失去了全部包括对自己的欣赏。可是,那时侯他反倒坦然了起来。于是他明白审判不过是新生。他对于过往开始怀念,他再不书写无关痛痒的诗歌或是□□,他再不鼓吹爱情或是美梦,他开始明白自己曾经是个无比可爱的孩子,生活在无比可爱的家庭,不论是他的兄弟或是姐姐或是母亲。他曾经否定的一切,他曾经想抹杀想掩盖的一切,其实都那么美好且充满热情让人羡慕。
这才是真实的他。他突然醒悟,那个安静理智淡漠的自己正是他渴望审判的产物,他从骨子里期待着审判的来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突出重围直面自己。
他回了趟老家。这么多年过后他终于重新踏进家门。然而他还是没有去祭拜自己的父亲。父亲,永远是种隐秘的疼痛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