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愉亦余

5、第五章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老蔡说了很多，老蔡说沈盼知道自己怀孕后向她借钱去打胎，然后老蔡陪着她去了。但是事情还是非常不幸地被人知道传到了学校里，这个城市就那么小，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的就传到了沈家两口子耳朵里，因此才有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悲剧。

　　“我问过阿盼很多次，但她什么都不肯说。她这个人，嘴巴真是紧得很。”说到这里，老蔡叹了口气。

　　本来那个时候，她已经循循善诱地问了好几次，但是沈盼就是什么都不说。本想着自己悄悄去调查一下，但是悲剧发生的太突然了。

　　沈莱又问老蔡：“那姐姐有没有交男朋友？”

　　“这个嘛？”老蔡娴熟地弹掉指间的烟头。大概是腿搭在桌上有点久了，她把那双惹眼的长腿放下桌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从没听她提到和什么男生走得很近过，不过下午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子，阿盼倒是和她的关系很好。”

　　“可是她说和姐姐关系并不好。”

　　“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而且关于阿盼怀孕的事情我也在查，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不过这种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背后水很深的。”老蔡也确实没有骗沈莱，今天她去学校就是为了打听这个事情来着。台球厅里的一个小弟告诉她之前见到沈盼在石板巷被一个男的威胁，看那男的身上穿的衣服应该也是三中的学生。

　　“为什么不能插手？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难道你会看着自己的亲人就这样死去吗？”沈莱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蔡看着沈莱和沈盼那张有几分相似的脸，陷入了沉思：“我想你的姐姐也一定不想看到你陷入危险之中，如果她还在的话。”

　　沈莱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拿“姐姐”当一张令牌让她服从命令，沈清澜是这样，老蔡也是这样。沈莱从未如此恨过自己的渺小，好像她是年纪小的，就应当听话一样。

　　“谢谢，我自己会有分寸的。”沈莱站起身，将已经放在怀里被捂热的书包背回了脊骨秀挺的后背上。十五岁的少女，虽然之前的人生里常常挨打受骂，偶尔也会吃不饱饭，可却还是像风中的小白杨一般顽强地成长了。

　　老蔡没说什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手链扔给了沈莱：“这是你姐姐还没来得及送给那个陆心橙的礼物。”

　　沈莱接过，那是一串极其普通的手链，只是手链的中间挂着一个橙色的小钥匙，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沈莱眸光闪烁，也许姐姐和陆心橙的关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老蔡送沈莱到沈清澜家那条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差不多是学生们下晚自习的时间。沈莱没敢让老蔡送到沈清澜家楼下，万一撞见了，她的谎言就露馅了。但人啊，往往越怕什么的时候它就来什么。

　　沈莱从老蔡的机车上下来，将将才站稳身子，结果就见不远处沈清澜和短发的女人并肩走了过来，两个人在聊着些什么。

　　夜色里，沈莱看不太清短发女人的模样，但对方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子养尊处优和百草县这座小城完全格格不入。

　　老蔡摘下头盔的那一秒，短发女人就明显愣住了，随后像是不敢相信一样似的喊出了一个名字：“蔡陶迟。”

　　沈清澜也看见了沈莱，以及沈莱身边的老蔡，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你说的和同学一起约好的放学回家吗？”可是，她的眼神却又没有责备，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责备，沈莱在这样的注视下默默垂下了头，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沈清澜身边喊道：“沈老师，那个其实……我……”

　　沈清澜拍了拍她的脑袋：“回家再说吧。”

　　老蔡在听到短发女人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身子明显僵硬住了，许久，脸上才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白栩，你还好吗？”

　　“我找了你很久。”叫白栩的短发女人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老蔡。这一个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这无声的沉默里，老蔡也缓缓地伸出手臂，抱住了白栩。

　　白栩擦了擦眼角的泪，回头对沈清澜道：“清澜，那我们改天再谈剧本的事。还有，既然人找到了，我今晚就不住你那儿了。”

　　“好，那我们先回去了。”沈清澜的双手始终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冷，挽着发的她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技艺高超的画家的画布上那一朵沾了露水的白玫瑰，美好到不近真实。

　　沈莱低着头，一路默默地跟在沈清澜身后。

　　刘芬芬女士的作息一直比较规律，这个点已经早早的入睡了。沈清澜打开门，将钥匙放在鞋柜上，一边换鞋一边问沈莱：“晚饭吃了吗？厨房里还给你留了点菜，我去给你热一下。”

　　沈莱立刻回道：“吃了的。”其实她又撒谎了，根本没吃，肚子都还饿着呢。

　　沈清澜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那我们接着补课吧，没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也没问她为什么撒谎的事。可是沈莱莫名心里十分不安，以至于补课的时候，平时她都能做正确的题连着错了好几道，最后肚子还十分不争气的唱起了歌。

　　沈清澜放下手中的红笔站起身：“你先把刚才我给你讲的知识点温习一下，我去弄点宵夜，刚好我也有点饿了。”

　　沈莱觉得沈清澜后面那句话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而说的，但是实在有些多余，她明明记得以往过了晚上八点沈清澜就不会吃东西了，更别说什么宵夜。

　　手中的笔杆子被沈莱捏得紧紧的，试卷的边角都在她无意识地搓揉下卷起了毛边，所以她为什么要向沈清澜撒谎呢？沈莱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沈清澜这种无声的包容里，她显得特别卑劣，然后更加的卑微到了尘埃里。

　　宵夜是两碗吊了高汤的素面，大概是顾着沈莱还在长身体的缘故，沈清澜在她那碗里放了一些虾米外加卧了一个鸡蛋。

　　沈莱吃得狼吞虎咽的，真的是饿惨了。

　　沈清澜握着筷子并没有动眼前的食物，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莱吃东西。

　　“沈老师，你不吃吗？”沈莱匆匆咽下口里的食物问道。

　　“沈莱，等下我们谈一谈吧。”沈清澜放下筷子，眸色暗了又暗。

　　在这样的注视下，沈莱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哦，好的。”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面条，沈莱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可是浪费食物是不好的，于是她心不在焉地吃着，餐桌下的双腿稍显不安的扭动着。所以沈清澜会和她谈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她下午撒的谎，就认为她是坏孩子了呢？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总是把谎言和一个人的品性挂钩。

　　可是当沈莱局促不安地坐在沈清澜面前，听到沈清澜开口：“不用紧张，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说一说你姐姐的事情，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她。”

　　沈莱的心理防线破了。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庸俗不堪，到底沈清澜还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沈老师，其实我……并不是……”那几个字就像是嘴上的封印，沈莱解不开，也说不出口。

　　可是沈清澜却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凝眸看了一眼手心里捧着的那一杯水，是沈莱刚刚端给她的，淡淡地开口道：“抱歉啊，沈莱，你姐姐的事我真的很遗憾，也很难过。我本来想着，等你中考完挑个时间和你好好谈一谈的，可是你今天的行为让我有些担心你。”

　　“沈老师，没人会在意的。就连警察准备立案调查的时候，我爸妈因为嫌麻烦和丢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如果我不去做的话，时间久了大家就不记得了。”沈莱不无难过的说道，眼神里全是痛苦。如果不是因为坐在她对面的人是沈清澜，她甚至不想称呼沈大炮那两口子为爸妈。

　　沈清澜却很认真严肃地看着她道：“怎么会没人在意？。”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波如水一般宁静，那眼神也在告诉沈莱“我也和你一样的在意”。

　　在这样的注视下，沈莱内心里那些躁动不安的因子渐渐被安抚了，沈清澜放下手中的水杯，摸了摸她的头。沈清澜对于沈莱来说，就是有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她感受到平静，沈莱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竟然想试着去相信沈清澜。

　　“沈老师，我……”沈莱喃喃地开口，却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表达的能力。以往的岁月里，除了沈盼愿意听她说的话，就没有人会愿意听她说了什么了。

　　但是沈盼也不是一直都出现在沈莱的生命里的。沈莱小学那几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忠诚信徒。贫瘠落后的村里也没有沈莱的同龄人，渐渐地，沈莱就成了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沈莱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沈清澜也成了那个意外，原来被人们在意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沈莱的心情复杂极了，那种感觉就像冬天的时候突然往冻僵的双手里塞了一块烧红的炭，太突然也太难以去适应了。

　　沈清澜却总是能看穿她的一切，只是无声地轻抚她的背：“不要去担心那些，都交给我吧。你现在只需要认真学习备考就好了，你做得到的对么？”

　　“嗯。”沈莱郑重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