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愉亦余

4、第四章

　　那天回去后的夜里，沈莱梦见了沈盼。这是沈盼去世后沈莱第一次梦见她。梦里面的沈盼浑身上下都是水，眼睛也是湿漉漉的，竟让沈莱分不清那是姐姐的泪水还是河里的冰水。总之沈盼看着沈莱，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看起来那么哀怨，那么凄苦。

　　沈莱是哭着从梦里醒来的，她躲在被子里小声的抽泣了一会儿，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她放学后就一个人去到了三中门口等着。

　　不多时，学生们陆续地走出校门。沈莱努力在一堆被高考压榨得灰头土脸的学生里辨认出陆心橙。终于，一个校服衣领整洁，容貌清秀，就是气质有些阴郁的瘦高女孩出现在了沈莱的视线里，沈莱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对方一声：“陆心橙？”

　　对方抬起眼睛，冷冰冰地看了沈莱一眼，很快又把视线收了回去，并不做声，只是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想要摆脱沈莱。

　　沈莱觉得有蹊跷，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拉住了对方说道：“你跑什么？”

　　陆心橙停下脚步，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沈莱环顾四周，人来人往的，觉得不是谈论沈盼事情的好地方，于是提议：“我是沈盼的妹妹，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谈一谈我姐的事？”

　　可是陆心橙并不像她的名字那么好说话，她就站在那儿，不说话，阴恻恻地盯着沈莱看，半晌才道：“你姐姐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沈莱发现对方在听到最好的朋友两个字的时候，眼眸里的光暗了下去。

　　“我和她不是朋友。”丢了这么一句话后，陆心橙头也不回的走了。碰了一鼻子灰的沈莱站在原地，并不打算放弃，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陆心橙和沈盼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莱攥紧了书包的带子，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望去一个留着中长发、妆容精致美丽，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女人正眯着狭长的眼睛看着她。

　　“沈莱是么？你跟我来个地方，你想知道的关于你姐姐的一切我都告诉你。”女人一张嘴，破锣嗓子全是被焦油尼古丁熏出来的沙哑。

　　沈莱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防备地看着女人，明显不相信女人说的话。

　　不过女人也没太在意她的这些举动，从皮衣的包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娴熟地点上吸了两口道：“你姐姐是个好孩子，她之前帮过我，所以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沈莱太想知道关于沈盼怀孕的真相了。那个晚上，不管沈大炮和吴翠屏怎么暴打和辱骂姐姐，姐姐关于自己怎么怀孕的事一个字都不肯说，但是沈莱却看见沈盼的眼睛里却藏着天大的委屈一般。沈莱觉得某种层面上来说，那个让沈盼怀孕的人就是间接杀死沈盼的凶手。

　　沈莱将信将疑地看了女人一眼，最终心一横还是跟着她走了。女人带她来到一辆红色机车前，递给了她一个印着小黄鸭的头盔，怎么看都和女人的气质都不太搭的那种。

　　沈莱一边戴头盔一边问：“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

　　女人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你姐喜欢喊我老蔡，你也可以这么喊。”

　　老蔡骑车载着沈莱在百草县的大街小道上七拐八绕的，沈莱觉得自己这个智商，距离被对方卖掉就差一个帮着数钱了，不过她都上了贼船也下不去了，只能紧紧地搂着老蔡的腰，决定只要有什么不对劲就抱着老蔡一起跳车。

　　老蔡倒是话多，问了一些她关于她们家里的问题，沈莱的回答都是点到即止，实在不想回答就闭口不言。

　　老蔡觉得沈莱拽兮兮的，沈莱觉得老蔡啰里啰嗦的烦死了。

　　途中，沈清澜打来了电话，问沈莱怎么还没回去，沈莱第一次向沈清澜撒了谎：“等会儿老师要留堂测试，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去。”沈清澜说：“那晚上我过来接你。”吓得沈莱差点把手机掉在了地上，这个手机还是前不久沈清澜觉得和她联系不便拿给她用的。

　　沈莱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沈老师，我和同学已经约好了等下放学一起走。”

　　沈清澜没再多说什么，简单叮嘱两句就挂了。

　　挂断电话后的沈莱，脸很红心很跳，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她居然向沈清澜撒谎了，要知道一个谎言的背后必定是无数的谎言，可是要让她是向沈清澜说自己是为了查清姐姐怀孕的真相，她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因为在对方眼中自己好像还是一个小孩，而小孩就不该去管这些事的。

　　十五岁的沈莱，固执且没有安全感。所以往往当情况发生时，一两句诚恳的言语就能轻易解决的问题，她总会绕很多很多的弯路。

　　老蔡透过后视镜，看出了沈莱的不安，也知道她在撒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这个时候，机车停在了老城区一栋旧居民楼下的停车棚里，沈莱跟着老蔡穿过贴满了治疗狐臭脚气等小广告的楼道，来到五楼一家叫做“昨日”的台球厅。台球厅里手臂上文了很多纹身的小年轻们都认识老蔡，见到老蔡都会亲切地喊上一句“蔡姐。”老蔡也会热情地回应对方。

　　那是沈莱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成年人的世界，一个上个世纪灯红酒绿的世界。因为这个台球厅的风格像极了八九十年代的那种歌舞厅，入口处的音响还放着叶倩文的《珍重》。

　　老蔡带着沈莱穿过狭长且逼仄的走廊，来到了一个堆满了很多纸箱和桌凳的房间，从一张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本崭新的初中教材，正是沈莱那一次告诉姐姐自己缺的那几本书，说实话沈莱都以为沈盼忘了这件事，可是看到书的那一刻沈莱鼻头泛酸，眼睛涨涨的就要哭鼻子了，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泪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老蔡烟瘾好像很大，又抽出一支烟给点上了，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一双被牛仔裤包裹着的笔直长腿十分不拘小节地搭在了桌上，然后指了指沈莱身边的塑胶凳子道：“坐下来，我慢慢地告诉你。”

　　沈莱将那几本教材放进了书包里，抱着书包坐在了凳子上，她很想集中注意力在老蔡的接下来的话里，可是她的心在见到这几本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平静。

　　老蔡弹了弹指尖的烟灰：“阿盼几个月前来我这里做兼职，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醉倒在楼道，差点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是她救了我，说起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不用老蔡讲，沈莱都当然知道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因为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姐姐是唯一个给了她爱和关心的人。有时候沈莱心里会生出万分的悔恨，如果那天晚上她早一点赶上，是不是就能拦住姐姐，姐姐就不会跳河了？

　　可是那天夜里，沈大炮夫妇将她锁进了老旧的煤棚里，等到她连哄带骗的让沈家宝给她把门打开，沿着菜市场门口那条河跑了一路终于来到太平桥上时，看到的只有沈盼漂浮在冰冷河流里的尸体。

　　沈莱不会游泳，她只能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姐姐”两个字。那个夜晚，她痛恨老天爷的不公。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们姐妹俩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为什么一定要让善良而柔软的沈盼经历这些？也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沈莱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她放在心上的沈清澜。毕竟至亲都能把自己的孩子给逼死，那么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