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30、第三十话 急中生智假成真

　　柳絮此言一出，彭晏便急急追问道：“你有了心上人？倘若是那个害了你的男人，娘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在那个谣言中，几乎人人都相信了，刘苏几乎被一个负心郎所毁灭。
　　柳絮心中一紧，低着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娘你在说什么呢，莫非连你都听信那些流言蜚语？”
　　“那三儿，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帮你参详参详。”老太君的话适时缓和了气氛。
　　“娘，祖母，你们就别再问了——”小女儿家的情态，本来不属于这个性情清淡的女子。但柳絮的目的只是逃过订婚，她哪有什么人名可交？只肖瞒天过海……
　　“那不行，”没想到老人家固执得可怕，远远超乎柳絮的想象，“如果不知道是哪个，祖母安不下心来。有什么连祖母和你娘都不能说的？我们又不会，为你四处宣扬了去。”
　　柳絮已经没法再接下去，只怔愣了当场。彭晏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让娘大胆一猜。听秋巧说，前几日有个丫头来府中探病，说是源州城黎家的人。老爷未病倒前，也曾对我提过，你同那黎家二公子颇为投缘。所以你的心上人便是此人，娘说的对不对？”
　　桃芊来探病的事，居然和这件事挂上了钩！柳絮不得不佩服彭晏的耳听八方，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东西都在她的掌握，无一遗漏。她还未作回答，老太君已经向彭晏问道：“哪个黎家二公子？人品好不好，家世如何？”
　　“黎家是源州城首富，黎家老爷是我们老爷相交多年的好友……”彭晏开始同太君讲解起来。看着她们的认真劲儿，柳絮在心中暗暗叫苦：
　　早知道，就不要以这个借口来阻婚了……现在倒好，无端端为她生出个心上人来！可一时间她又无法否认，无法提出另一个人选。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在这场女人的战役里，她还是太嫩了，完全跟不上其他两人的思路变化。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彭晏和太君居然意见一致地，对这位黎家二公子表示满意。一来两家家世匹配，二来这是刘福祥所期待的，在太君心中自然就加分不少。
　　“既然三儿喜欢黎家二公子，那那位……”彭晏在她耳边轻声提醒：“贺远均。”“哦，贺远均，他的事情便作罢了吧……再过几天，祖母就要回溪宁去了。我在那里的庄园没人照料，下人们打理不好，怕是已经杂草成群了……”
　　“祖母，你安心回去吧，不用为我们这些小的操心。爹爹的病已然有了起色，待到他完全康复了，再让他带着我们到溪宁来探望你。”
　　“好，好，”太君连连点头，“不过祖母回去之前，有个心愿，三儿你一定要帮我了了呵。”看着太君笑眯眯的样子，柳絮忽然猜到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在我回去之前，希望你为我引见一下那位黎家二公子，让祖母瞧上一眼。”

　　柳絮伸出素手推开纸窗，秋季带着寒凉的晨风微微涌入，夹着丝丝秋雨，拂得窗边的风铃泠泠作响。
　　倘若仔细分辨，这串风铃之中有一枚铃铛，是与其他都不相同的。黑色猫眼石，散发着神秘而又温润的光泽。
　　柔柔的光线照亮整个少女的香闺。整洁的房间里，一把显眼的琴、几副秀巧的字画，都标示着房间的主人是个品味清雅的女子。
　　两本琴谱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一件淡银色的男子衣衫，静静地躺在她衣柜的最上层。
　　不知不觉中，唐瑾留给她的每样东西，都散落在了她房间的每一处。今儿的天气是微微细雨，她撑开手中油纸伞，倒影在她眼中的天空，便是伞内那一副清秀的水墨城镇风景。
　　明明有各种各样伞无数。待到出门时，却忽然顺手拿起的，正是他给的那一把。
　　她打着他的伞走在这个城市里，在拂面而来的微微寒凉中，聆听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此刻说不清是怎么样的心情，平静中带着一丝丝的悸动，像在期许着什么，却又迷蒙不清。
　　她走走停停，看沿途的小贩风雨无阻地支着摊维持生计。有看得顺眼的，她便帮衬他们一点生意。恰在此时，摊边一位老人瞧见了她的伞下风景：
　　“姑娘，你这伞底上画的，是锦州城吧？”
　　柳絮一直只当这是普通的山水风景画，不曾想过原来确有此地：“老人家，你认得出这是哪里？”
　　老者笑眯眯道：“我从小便在锦州长大，对于故乡，当是不会弄错……这画，画得真是传神呐……”
　　唐瑾这把油纸伞内的画，似乎勾起了老人的思乡之情。柳絮忽然想起，塘口分店的边掌柜曾经说过：
　　“……真正的升盛绸缎庄，原来是开在锦州城的。虽然那时候也可算是盛极一时，不过早在十多年前就一夕覆灭，神秘消失了。”
　　唐瑾是确确实实的锦州人。而这把伞里描绘的，正是他的故乡风景。
　　“老人家，你知道锦州城的升盛绸缎庄吗？”
　　老人愣了愣，随即摇头道：“我三十岁时，举家搬迁来到云州，从此便没有再回去过……锦州城是一个美丽的小城，常年都是雨天，是一个清新而又潮湿的地方……”
　　他似乎又慢慢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人在经历过许多，或是上了年纪之后，就会变得喜欢回忆，回忆里的世界比现实中要美丽得多。
　　柳絮静静离开，不打扰他的思绪。但关于唐瑾、升盛和锦州城之间的牵系，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时刻都叫嚣着要冲破真相的泥土而出。
　　柳絮决定先从彭晏那里入手。自从默认了黎月榕是她的“心上人”之后，彭晏和太君对她的担忧没有了，监管自然便宽松许多，也不再让她禁足了。晚膳过后，她独自找到彭晏：
　　“娘，苏儿这几天在生意上遇到一些问题，想问问你。”
　　“是什么事儿？”
　　“接手爹爹交给我的铺子这几个月，苏儿发现，我们一直有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还非常神秘。经过我几番调查，发现这个对手和‘升盛绸缎庄’似乎颇有关系……”
　　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看着彭晏。果然，当她提到“升盛”二字的时候，彭晏的眼神凛了凛，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什么升盛？以我们刘家目前的财力，又有亲家贺老爷的鼎力支持，当是任何对手都不在话下的吧？”
　　“我问过几位掌柜，他们说那升盛绸缎庄，其实是锦州城从前颇有名气的店铺，只是十年前便已不复存在……”柳絮依旧若无其事，不急不缓：“苏儿觉得好生奇怪，既然是别城的，而且早已结业的铺子，怎么会又突然冒了出来，还处处针对我刘家生意？”
　　“你，这我就更不知晓了。”彭晏倒是有些吞吐起来：“生意上的事，一向都是老爷决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推搪得一干二净，“或者，是同名同姓的巧合也不一定呢？苏儿，你太多心了。”
　　彭晏说话很少这样含糊其辞，她似乎有意引导着柳絮放弃继续琢磨此事，反而让她愈发肯定刘家与升盛当年，定然是发生了些什么。只可惜刘福祥的病情才刚有起色，并不适合打听这些。当年的真相，莫非真要如同此刻天上的雨，渐渐落下消失不见？
　　她回到自己房间，沐水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拿过手中的伞。
　　“小心着些，别弄湿了伞的内侧。”柳絮微微侧身吩咐道。
　　沐水笑道：“小姐对此伞真是尤为爱惜。奴婢很少见小姐对什么物件如此钟情，莫非这伞是什么珍贵的馈赠？”
　　柳絮语带而过：“确实是一位……好友，相赠之物。”
　　沐水替她将伞撑开晾干，见到伞内的那幅画，惊叹道：“没想到这伞内还有如此精美的风景，难怪小姐对它如此珍惜……这画的是哪里，真有其地吗？”
　　柳絮随口答道：“据说，这便是南方小城锦州，一个经常下雨的地方。”
　　沐水犹自在一旁研究着那柄伞，柳絮却不由得回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来：锦州。锦州是唐瑾的故乡，是升盛曾经繁盛的地方。倘若在锦州，必然会有人知道，当年升盛覆灭之谜……
　　她决定走访那个小城。独自旅行，虽然这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但早在柳絮十六岁那年，就已经一个人从源州南上到云州了。所有的问题，在于如何瞒过刘家人的耳目。
　　“沐水，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她轻轻坐下，语气也像是她素来给人的感觉那般，温柔腼腆。
　　“小姐是要去哪个分铺巡店吗？”
　　“也可以这么说。我会先去塘口分店，然后从那里搭船离开云州。”望着沐水因为惊讶而瞪大的双眼，她微微扬起唇角：“我可能要离开两到三天，这期间，就要麻烦你帮我瞒天过海了。”
　　沐水一时间难以理解她的话：“小姐，你究竟是要去哪儿？”
　　柳絮看向关上的房门之后：“去那柄伞上画着的，那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