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31、第三十一话 有缘此地初识君

　　第二天，柳絮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上唐瑾的伞便离开了刘府。从搭船离开云州的一刹那，仿佛是枷锁的解脱，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四年多了。从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她用了两年时间识得刘辰，又用了两年时间来证明，他们根本不了解彼此。她当过刘家的媳妇，现在又成了刘家的女儿——这其中，唯独没有属于她自己，柳絮身份的存在。
　　这畅快的感觉，暌违好久。好久。独自出行，哪怕只是短短几天，只肖能当一回柳絮，即便是扮作男子，倒也是无需介怀的。抛开身份的拘束，只为求一个真相而去。只为追逐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唐瑾与刘家，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因由？
　　至于另一头，她早已为沐水想好了对策。与都城客人的生意谈得顺利，陪贵客小姐们一尽地主之谊，也算是合情合理。更何况最近家里对她的监管并不严，只肖沐水机灵些，适时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瞒天过海这事，便也就成了。
　　暂时忘却数不清的闲杂心情，柳絮站在船上，感受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河面上微腥的水气。云州城外的天是灰蒙蒙地泛着白，那柄油纸伞始终被握在她的手中，不曾松开。
　　船行了整整一天才靠了岸。船家告诉柳絮，下船地离锦州城里步行还需一段距离。但见当时天色已晚，她便找了家客栈投宿一晚。
　　第二天她起身时，天还只是蒙蒙亮。她背上行囊行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小道两边的人家都还在睡梦中，整条道路安静而整洁。
　　一个时辰之后，她终于走入了此行的目的地——锦州城内。此时的云州城应该已经是一片热闹欢腾，街道两边的小贩吆喝着早点，家家店铺都忙着开门做生意，路上人群开始熙攘。
　　而在这里，仿佛是清晨姗姗来迟。百姓们才刚刚起身，互相间轻声问候。卖早点的小贩们三三两两支起摊子，柳絮买了几种，品种倒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
　　站在这里，锦州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静谧。不仅仅是安静，更是一种祥和恬美的气氛。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市，倒不如说，它像一个远离世俗的城镇，自成一派悠然宁和。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着，灰蒙蒙的天空却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
　　呵，果然如那天的老人所言，这是个常年都在下雨的城市。她撑起一直都在手中的伞，低头看见脚下的青石板路潮湿着，微微青苔沿着石板的四周缝隙，绒绒蔓延生长。
　　身边的花草树叶，因为雨水的洗涤而显得葱茏可爱；远处风景隔着雨雾，显得有些朦胧，反倒是唯美得宛若一副山水风景画。
　　果然是一个美丽而又悠闲的小镇。淅淅沥沥的雨，就这样从早晨一直下到了午后。雨下得一直不大，也不至于打湿衣衫，但凉凉的水气，也总使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沉淀起各种各样的心情。
　　寂寥。这是一个突然出现在柳絮脑海的词。空落落的水滴，潮湿的石板路，安静的城市……不知道在这里生活的人，会不会生出一种惆怅而寂寥的心情？
　　就像，那个人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的故乡，孕育了这样的灵魂。她几乎要闭上眼睛，感受此刻站在这里，被雨水打湿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他的沉默。就像是这座城市，那蕴含在其中从不外泄的，毓秀空灵。
　　她第一次觉得，认识一个人，不是用看、不是用听，而是用心去感受。
　　感受他成长的地方，影响他人生中至关键的一段日子。有缘在此地第一次认识唐瑾，从前的柳絮所认识的，仅限于唐瑾的姓名罢了。
　　她寻访到一家绸缎庄，可惜那里的掌柜是后来迁徙入锦州的，对升盛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正在失望之时，店铺中一个上了年纪的伙计走了出来：
　　“是什么人在询问升盛绸缎庄？”
　　柳絮以一个后辈想学习做生意为由，将自己对升盛覆灭之谜告之那位伙计。“在下只是想寻求一个真相。原以为来到锦州，便能了解那件事始末的一二，却不想无功而返，看来只能另外再寻过了。”
　　“那倒不必。”没想到那名伙计语出惊人：“我见小公子年纪轻轻，倒是生得机灵，并不像是另有所图，我就将我所知道的告诉你无妨。”
　　柳絮惊喜地请他说下去。原来此人姓赵名弘，多年前唐升盛创业时，他曾经是店铺中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伙计。几年后由于工作勤恳被提拔成了一间分铺的掌柜，从此有机会跟着唐升盛接触各种生意伙伴。
　　大约是十年多前，有一天，唐升盛去云州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回来之后，他喜笑颜开地宴请了所有分铺的掌柜，还向大家透露今后升盛绸缎庄会在源州、云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开设分店，唐家的家业会从此坐大。”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听了老爷的这些话，所有人都开心极了，仿佛这一天已经近在眼前。夫人同少爷当时也在唐家的花园里，少爷那时候不过才九岁。”赵弘细细回忆着，言语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感叹：
　　“昨日的繁华，就好像过眼云烟，转眼便消失不见了。如今再回首，倒好像是做了场梦一般。”
　　“那后来呢？唐老爷是和云州的哪家店铺合伙做的生意？”柳絮听到云州二字时，在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于是追问道。
　　“后来，也就是这笔生意谈成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大事……”
　　赵弘回忆道，唐升盛当时故作神秘，不肯向大家透露究竟是和哪家店铺合伙做的生意，但单凭他的神色，便可揣测到那必然是云州城数一数二的商户了。
　　开始的时候确实很顺利，升盛绸缎庄也变得很忙，经常有大批大批的缎子赶着出货。因为有所期待，所以从工厂到掌柜，每个伙计都忙得既充实又开心。但忽然有一天，大家惊闻升盛绸缎庄犯了毁约之过，不单要赔的金额数目是难以想象的庞大，唐升盛还为此得了急病，在家中晕倒了。
　　几个掌柜急忙赶到唐升盛家中，却不想，见到的是他的最后一面。
　　“大夫说，老爷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急血攻心，就这样一下去了。夫人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也病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可从那之后，她整个人一直都郁郁寡欢，前后捱了大约不到一年，也终随着老爷走了……”
　　听到这里，柳絮的心渐渐冰凉下来。当时的唐瑾，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一夕之间失去爹爹，又眼睁睁送走娘亲的场面？家业瞬间破败，亲人先后离去，好好的家庭分崩离析。
　　这一切，都和那个“与唐家合作的云州城商户”脱不了干系。
　　“那你们少爷……”这句话，她几乎是咬紧牙关问出口的。
　　赵弘微叹：“我记得在夫人入葬的时候，少爷站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攥着两只小拳头，可还是哭得双眼通红。升盛绸缎庄结业之后，伙计们纷纷各自散去，听说少爷被老爷的一个远房亲戚收养了。
　　那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也便是那件事发生后的三个月，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坚毅，像个真正的小男子汉了。我当时就在想，这孩子将来，定然是能有一番作为的……现下，我们少爷应该已经在哪个城市里，打拼着属于自己的生活了吧？”
　　柳絮在心中点着头：唐瑾，他确实已经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
　　“那关于升盛毁约的事儿，后来就再没人提起过吗？”
　　“老爷去了之后，我们几个自然是问过夫人的。只是她当时悲伤过度，说得也不是太清楚。我只大概知道，是升盛和云州的生意伙伴在合作中，一同捅出了一个大篓子，但在那个时候，对方忽然将全部责任推到了老爷的身上，要让老爷承担所有的损失和赔偿。
　　那可是一笔，超出唐家全部家产的巨额数目呵！对方有心在契约上取巧，老爷有冤却无处申诉，才导致气血攻心……要让我知道究竟是哪家无良商铺所为，我誓必要让所有弟兄们一同去讨个公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面色有些白？”
　　柳絮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站得久了有些乏。这一趟来锦州，果然是没有来错，升盛的事情提醒了我，做生意，还是小心着些好。生意场上，只有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生意场上，利益当道。”赵弘跟着附和了一句，“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二掌柜，但求能安居乐业，也便知足常乐。”
　　柳絮赞赏道：“在这个幽静的城市，这不失为一种最愉快的生活方式。”
　　告别了赵弘，柳絮才释放出满心的唏嘘喟叹。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谁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可唐瑾的报复行动，矛头直指刘家，谁都可以猜到：当年唐升盛的生意伙伴，那云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商户，正是云州刘家！
　　难道刘福祥当年，真的做过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害得唐瑾全家家破人亡？

感情戏，那就在不远处……而且后面很多……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