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29、第二十九话 狭路相逢君不知

　　“刘家三小姐染了风寒，你代我们去探她一探。”流光醉月里，黎月榕吩咐着桃芊：“用这里的银子买些橙子和香梨送去，若有人问起由头，你便说是受黎家二公子之命，聊表慰问。”
　　桃芊不解道：“既然公子家里和刘家素有交情，何以公子不亲自登门拜访？”
　　月容笑道：“大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我同她私下虽是朋友，但我若是贸贸然上了门去，必然会引发诸多不必要的猜测。再者，刘老爷又在病中，稍后随同家父一起前去探望，这才算是道理儿。”
　　桃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下黎月榕手里的银两，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然她才刚走到走廊的转角，就迎面遇上了唐瑾。
　　“流光公子。”她低下头微微福了福。面对这位总是表情淡漠的当家，她已经习惯了他身边那种疏离遥远的气息。
　　“桃芊，”出乎意料的，他唤了她的名字。桃芊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流光公子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你……下午是不是要去刘府？这些东西，你一并带去，是刚才月容落在我这的。”
　　她有些意外地偷偷抬起头看他，他低垂的眼睫中，眸光清澈而温柔。只那么一瞬间，他便侧过了脸去，“去吧。”
　　“是，流光公子。”桃芊有些悻悻地收好他递给自己的一小包东西，想再多看一眼，那人却先她一步离去了。那惊鸿一瞥间的感觉呵……
　　她摇了摇头，很快将这种幻觉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刘府之内，一个年轻公子正命家仆挑入整整两大担的礼物，一左一右搁在了刘家的客厅里。
　　“老太君，刘夫人有礼了。这里是我们贺家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大家不要嫌弃。”
　　见他彬彬有礼地向两位长辈请安，老夫人疑惑地看向彭晏：“这是……？”
　　“太君你有所不知，这就是二嫂的弟弟，贺家二少贺远均。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远均，你又何必这么厚的礼呢？”刘轩向着来人笑道。
　　贺远均笑得有些奥妙：“家父一直都在关心刘老爷的病情，再加上这几天又听闻三小姐得了风寒，所以在下特地代他前来探望……不知他们二位的情况现在如何？”
　　刘轩揶揄道：“贺兄究竟是想探望家父，还是想关心三姐呢？看来你此番造访，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呵……莫非你想亲上加亲不成？”
　　贺远均被他说得有些窘迫，正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彭晏却制止道：“轩儿，不得对客人无礼。”
　　这时座上的老太君发了话：“年轻人，原来你是二孙媳的弟弟，真是有心了。快些坐吧，请用茶点。”
　　贺远均身材高大壮硕，生得又是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有精神，也很招长辈喜欢。他依言谢过，落座时与对过的刘轩目光相触，两人皆是微微一笑。
　　带着厚礼造访的亲家之子贺远均，受到了刘家上下的礼遇，他的来意刘家两位长辈也自是了然于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在他们为着刘苏的婚事开始寻觅的时候，这么个现成的人选倒是送上门来了。
　　一表人才，谈吐斯文有礼，家世家境又十分匹配。最重要的是，与贺家亲上加亲，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自从贺芷芸嫁给刘辰之后，爽快的贺老爷一路都在鼎力支持刘家的生意。尤其是刘福祥病倒时，贺老爷也从未松懈过他的援手。刘家上下对于贺家这个亲家，一向是满意至极的。
　　如此看来，贺远均倒不失为一个适合的人选。老太君首肯之后，彭晏便安排着为刘苏同贺远均安排一个恰当的会面时机。
　　可怜此刻被禁足在房内的柳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好了一桩随时可能成功的姻缘。她百无聊赖地反复习着字，同时也思考着眼下的局面，忽闻自己的房门被叩响：
　　“小姐，有一位叫桃芊的姑娘来访，说是受了黎家二公子之命。”
　　桃芊？柳絮放下手中笔，“快些请进。”
　　门被打开，提着小跨篮的桃芊出现在柳絮眼前。她边向前走着边道：“三小姐，你刘府的审查可真比皇宫还森严呵！桃芊进来探病，一路上被盘问了五六次……”
　　柳絮露出淡淡无奈的笑容，轻轻道：“桃芊姑娘，请上座。”
　　桃芊这才从抱怨中回过神来，连连摆手：“不，不，我不坐。小姐是我的恩人，怎么好意思让小姐请我上座……从沐水那里听说小姐病了，现下看起来起色倒还不错……”
　　“是月容让你来的？”柳絮问道。
　　桃芊点了点头，“小姐得了风寒，多日不曾出现，月容公子便让桃芊前来代为探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他让我带给你的。”
　　她揭开手里的篮子，露出里面的东西来。一大片黄灿灿的香橙与梨子，金橘交错，颜色霎是醒目。柳絮见篮子边上似乎还竖着两册小书，好奇道：
　　“这是什么？”她抽出小书翻开，脸上的表情也由惊奇转为惊喜：“这琴谱……”
　　“见小姐如此喜出望外，莫非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吗？”桃芊凑上来看了一眼，“可惜我一窍不通。但小姐喜见这份礼物的事，我一定会如实禀报月容公子的。”
　　柳絮急急地翻阅中手中琴谱，也没顾上接她的话。片刻之后，她才如获至宝地将它们捧在胸前，“桃芊，谢谢你送来这份礼物，我很喜欢。这两本琴谱都是不易寻到的珍品，又是我喜欢的婉约调子，可谓千金难求。只是……这真的是月容给我的么？”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精致疏离的脸孔。天下间，只有知音，才能懂得这样的感觉……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却听桃芊老实道：
　　“这层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东西是确实是由流光公子转交给我的……三小姐，你说奇不奇怪，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桃芊没有理会到柳絮问那个问题的奥妙之处，却是自顾自陶醉起来。柳絮握着那两册书的手微微紧了紧，果然是这样……
　　她其实很想这样告诉桃芊：他记得你的名字，不用如此意外。其实他可能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却从不会轻易地说出口。他心中明白每一个细节，却要用这样婉转的方式来传达……这一切并非偶然，只是没有人明白他的用意罢了，没有人。
　　送走桃芊之后，柳絮对着这两本琴谱怔忪了片刻，然后翻开一本开始习奏起来。琴音袅袅，却是说不明道不尽的渺渺心事。柳絮忽然觉得，要看透唐瑾这个人很难，从他选的琴谱中却又能微探他的心境所在。
　　如此，自己又何必费神去反复揣测？闭上眼睛，用心聆听；或者，能靠近那个人，更多一些……

　　自从有了唐瑾的两本琴谱，柳絮的幽居生活总算是有了点曙光。闲暇时分抚琴静思，时而怔忪半晌，仿佛思绪瞬间空白。茫茫心事却不自知，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般。
　　原本她是想着，太君至多只住十天半个月，到她回去之后，自己便可以再向彭晏申请回复自由。却不想太君将她看得至重，非要为她张罗好一门亲事才肯离开。这一点，也是在她见过贺远均之后才有所了解。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见贺远均，但却对此人没什么印象。那一次在贺老爷的寿宴上，她匆匆露脸之后便提前退场，去寻流光醉月，最后连晚宴都不曾参加。
　　可就是那惊艳的一瞥，却让贺远均瞬间就记住了这个紫色衣裙的幽幽少女。她精致，神秘，而又有一点点苍白，让他过目难忘。从那之后，他便想尽方法要打听刘苏，一直到他在生意场上开始同刘轩有了合作。
　　面对贺远均的诸多讨好，柳絮既不严厉，也非羞涩，只是以一种淡淡的礼貌，在无形中拒他千里。
　　她不会为了一两个追求者的讨好沾沾自喜，也不会又羞又恼转身离去。说到底，她必究不是那些未曾出阁、还未见识过男子的少女了。
　　带着这样的喟叹，她应付像贺远均这样的情场浪子，也算是不留余地。想必他也不会明白，像刘苏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女，怎会有如此刀枪不入的姿态？除了她手腕上的那道疮疤，没有人会作第二个猜想。
　　然越是如此，彭晏和太君便愈发担心。昔日刘苏会为了“那个男人”了断自己，至今若未曾相忘，难保他日不会再走上歧途。于是她们决意为刘苏订下一门亲事，好让她断了那个念想。
　　“祖母，娘亲，你们怎么能不问过苏儿，就擅自为我决定亲事？”得知了这一切的柳絮，又惊又恼：“婚姻大事，难道不应深思熟虑吗？再者，爹爹的病情才刚有些好转，苏儿现下并不想考虑这些事情……”
　　“三儿，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不想失去你呵……”老太君颤巍巍地说道，“女儿家，终归是要寻觅一个如意郎君的……见到你为了不值得的人想不开，为了你爹抛头露面，太君何曾忍心、何曾忍心呐！倘若不为你安置一个好归宿，我怎么能安心返回溪宁去……”
　　彭晏附和道：“是啊苏儿，你马上就要年届十六了，定下亲事也算不得早。待到你爹康复之日，送你风光出嫁，岂不是好事成双？这贺远均，家世人品都好，对你又一往情深，娘看着挺好，嫁得过。”
　　柳絮万万没想到，贺远均不知给二老灌了什么迷汤，竟让她们一心想将自己嫁给他！她是什么身份，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想到嫁人，她便感觉寒意从脚心一路往上窜。可眼下已经不是她说不愿意便可以解决的局面了：
　　“祖母，娘亲，苏儿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我还想留在刘家，多侍奉爹娘几年……”
　　“不成，祖母不放心。”太君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柳絮心道，说来说去，今儿要是不给她们一个心安，怕是这件事解决不了。她把心一横，低下头去：
　　“祖母，并非三儿一定要拂你的意。只不过，三儿已经有了心上人，实在不想另嫁他人去……娘，祖母，还望你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