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话 最是难觅知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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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后，到了流光醉月举办才艺大赛的日子。柳絮应邀带着沐水到场观赏，侍女们满脸笑容地将她们迎了进去，引到一处视野极佳的位置。
大厅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常。两人在引领下穿过熙攘人群，好不容易落了座。柳絮摇着纸扇环顾四周，啧啧道：“一场才艺大赛，却好似引得全云州的富家子弟全出动了。
沐水对这些风月场所，起初是不太适应的。但跟着小姐出入了流光醉月几次后，觉得这里比起一般花楼来，确实少了几分庸艳之气，多了几分古朴雅致。再加上调•教有方的侍女，此情此调，若不点明她们的所在，倒让人觉得此刻是在一间客似云来的酒楼。所以这会儿她与小姐两人扮作男装坐在这里，也便多了几分坦然。
“两位公子，来得可真准时呵。”流光醉月的老板之一，月容公子不期而至。
“月容公子的邀请，岂能不给面子。”柳絮浅浅笑道，“倒真是没想到，流光醉月的才艺大赛，会有这么多人来捧场。这一下，公子准又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黎月榕佯装嫌恶道：“刘公子从商不久，怎变得如此势利，开口闭口都是钱？这才艺大赛乃是风雅之事，稍后我们楼里的姑娘，无论品级都会出来献艺，刘公子琴技高超，到时候给点意见才是。”他一口一个“刘公子”，叫得理所当然，沐水对着他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说着，黎月榕望了望不远处：“你们先坐。我有点事要过去一下，失陪了。”
柳絮应了，并自然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那里，唐瑾正下得楼来，在这个宾客满堂的盛会里，他这个主角却是姗姗来迟。
他今儿没有束发，戴着浅浅金色的发冠，缕下发丝微微垂落在耳畔肩头。在这个风花雪月的地方，他似是暂时摆脱了生意人的身份，却像一个风流如玉的贵公子，展露出一丝精致俊逸的风情来。
他不曾左顾右盼，只是慢慢地行走着，深紫色暗花长衫着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皮肤看起来愈发地白。
他是不是还没痊愈？柳絮看着他行走的样子，暗自猜想。她见到黎月榕穿过人群走向唐瑾，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唐瑾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黎月榕这才走到边上去吩咐起来。
于数百人的千百个视线里，柳絮清晰地探究那个暗紫色的身影。他静静伫立在那里，淡定若然地指点着，乌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倏地，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来，看往她所在的方向。
她急忙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去。下一瞬，她便哑然失笑。
他怎会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或者，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巧合。
她何须惊惶。好像有欠于自己的是他，她为什么要缩回了目光去？不，这样说也不确切，他可能是欠了刘苏，但他并不亏欠自己。
想到这里，柳絮又一次探看出去，却不见了那抹修长的身影。
彩云追月，华灯璀璨。人声鼎沸的流光醉月大堂里，每一桌都坐满了宾客。他们大多是从各地慕名而来的贵公子，想借着这个才艺大赛，一睹芳名远播的佳丽们，究竟是何等的美貌才情。
“能将一间花楼的歌舞表演，演变成一场卓绝的才艺竞技。看来，唐瑾和黎月榕的经营着实成功。”柳絮品着桌上淡淡香茗而道。黎月榕给她们安排的位置几乎是楼中最好的，视野开阔，又在暗处，自得一份悠闲心情。
黎月榕上台简单说了几句致辞，比赛便在万众期待中拉开序幕。他与唐瑾所在的主桌，恰好在柳絮她们的正下方，所以她看表演时，只消目光略为退后一些，便能将他二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琴棋书画，歌舞针黹。流光醉月的姑娘们所表演的，正是大家小姐们在闺房努力学习着的才艺。一颦一笑皆有不同风情，一歌一舞举手投足间，风姿柔雅自信，仿佛她们个个都是名门闺秀，而不是不幸沦落风尘的女子。
台下公子们则是看得如痴如醉。连沐水都有些怔仲，喃喃着：“这些，真的是青楼女子么？我现在终于明白，缘何流光醉月在芸芸花楼之中，拥有如此特别的地位了……”
正说着，楼下忽然热闹起来，有几个公子更忍不住出声喝着彩。柳絮一望，原来是楼里颇有人气的姑娘璃香登场了。
“小女子才艺粗鄙，难登大雅之堂。今儿恰逢全楼盛事，唯有献舞一曲，借以祝两位老板财源广进，各位公子心想事成！”
台下又是一片叫好之声。璃香用水袖半掩着的面容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去。惊鸿一瞥中，一种摄魂夺魄的惊艳之感顿时弥漫开来。
她生得面容姣好，本应属清秀之姿，却辅以妖艳魅惑的妆容，在白皙中透露出点点妩媚风情。她很善于打扮自己，身着翩翩轻盈的纱裙舞衣，水袖拂动中，亦金亦绿的光彩魅惑人心。
一曲悠扬，裙摆上的金珠如疏星点点，光芒夺目。寻芳客们看得正入神，忽然只闻叮地一声破音，断裂的弦如同一支利箭，狠狠地刺在人们心上。
坐在纱帘之后的琴师走了出来，竟也是一位美貌佳丽。台下的视线纷纷向她聚拢而去。
“抱歉，璃香。”她是楼里技艺最好的琴师，并不算是楼里的姑娘，姿态自然更为清高。
好端端一支舞，因为断了一根琴弦而气氛全无，无法再继续。璃香又气又恼，“许君愿，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丑？”
宾客们无心来看闹剧，纷纷发出不满的声音。黎月榕站起身来：
“璃香，适可而止。”
既然月容公子发了话，璃香也便只能识趣。她“哼”了一声，一个拂袖而去。不知是不是故意，水袖重重地拂在琴师许君愿的脸上，倒像是扇了她个巴掌似的，让她的脸忽然红了起来。
“很抱歉，流光、月容二位公子，我想我不能再为本楼效劳了。君愿虽然沦落至此，但尊严仍在，不愿再在此受辱，请容许我请辞。”
还未等月容开口说什么，许君愿已经愤然转身离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哭笑不得，他转向唐瑾：
“这下可怎么办？”
唐瑾淡淡地看着他：“流光醉月里……该不会只有一个琴师吧？”
“有是有，”黎月榕有些为难道，“可接下来出场的是醉欢。刚才走的那个，是本楼技艺最好的琴师，换了另一个，我怕醉欢不会接受……唐瑾，我好久都不曾听过你的箫了，不若你便吹奏一曲，就当帮帮她这个老朋友，如何？”
唐瑾微微抬起眼眸。整个流光醉月里，人头济济，视线焦灼。
“我不惯在人前演奏。”
黎月榕深谙唐瑾的为人，要他这淡漠的性格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着实有些为难。倏地，他仰起头来看向二楼：险些忘了，那里不还有个现成的高手么？
临时让柳絮来救场，初初她是不愿意的。且不说她的身份不适合曝露于人前，于情于理，她也没有为醉欢冒险的必要。她看着笑容讨好的黎月榕，“唐瑾不是识得音律么？他同醉欢关系这么好，怎么会袖手旁观？”
“他那个人，你不知道么……”黎月榕喃喃着，却见柳絮站起身来：
“好，这个冷血的人。他不做的事情，我来做。不过，我有个条件。”
平息了宾客们的喧杂和质疑后，流光醉月的头牌，芳名远播的醉欢姑娘出场了。在一派桃红柳绿中，她独树一帜地选择了一件全黑的衣裙。原本理当肃穆的颜色，因为别具匠心而显得与众不同。
她的心口前绣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凤，裙摆一路微斜而去，露出半截细白的脚腕，扣着一只银色铜铃；而当她转过身去，香肩半掩于黑色轻纱背后，那冷艳妩媚、却又若隐若现的风情，直看得人心神荡漾。
她的眉眼本就生得精致美艳，只消冷冷地注视着台下，即便不带半点笑容，也能让无数男儿乱了心窍，失了分寸。
不笑而媚、不语而惑，原来这便是流光醉月头牌的风度。
柳絮此刻坐在重重帘幕之后，静静地凝视着那抹依稀的窈窕身影，也不得不暗叹一声：如此气势的女子，竟会沦落风尘。
惜之，叹也！
她双手一挥，素指纤纤抚上琴弦便是一记重音，开启了醉欢舞蹈的第一个音符。
咚咚咚咚，在连续低沉而稳健的音色中，醉欢的舞蹈极具张力，脚腕上的铜铃和着节奏铃铃作响，自从她开始起舞之后，台下便已然鸦雀无声。
安排完一切的黎月榕回到主桌上时，却发觉身边的位置空了。
认识他亦有数十载，这家伙，还是这么内热外冷。
他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说，如果此生能得醉欢姑娘相伴……”
“……不用一生，哪怕能让我一亲芳泽，也算是无憾了。”
一些不入流的声音传入黎月榕的耳中，怕是今晚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拜倒在醉欢裙下。
或许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为醉欢的美色所倾倒，为她的舞蹈而迷乱。可有那么一个人，却注意到了帘幕之后，那抚琴之人，与之前全然不同的乐声气息。
柳絮深深沉浸在乐曲之中。醉欢跃动的身影在她面前依稀拂过，她撩拨琴弦的双手灵巧轻捷。
因为她的要求，黎月榕为她加厚了面前的纱帘。在台下人看起来，抚琴者究竟是男是女，尚且无从分辨，更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是谁。
随着乐曲由强转弱，醉欢的裙摆开始旋转翩翩，柳絮的动作也渐渐轻柔下来。她微微蹙眉，全心倾注在她最爱的琴音之上，感受到乐曲里的意境自寒冬之后，骤然迎来了一个清新温暖的春天。
正在此时，一阵清润的箫声，如一股甘泉，注入了琴音营造的碧绿竹林中。泉水叮咚，清泠甘冽，细细滋润着片片新叶。
箫声泠泠，如水珠一点一滴嵌入琴音之中。相依相伴，珠联璧合；琴箫合鸣，惺惺相惜。此一刻，听者仿佛身处世外桃源，眼前清亮，心旷神怡。
是谁？在轻柔地追随着她的音符。仿佛不愿打扰般的，温柔缱绻，如耳语细细倾诉。在这如玉的箫声中，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在和着自己的琴音流淌。
婉转悠扬，清澈无波。吹奏此箫的人，不单要有绝好的技巧，更应有一颗如箫声般清澈玲珑的内心。只有这样，才能在他们奏出乐声里，体会到彼此想要表达的一切，从而融合到一起。
一曲终了，醉欢微微欠身，赢得了台下最多的掌声和喝彩。柳絮却急忙站起身来向后绕行出去，于人群中寻找她的知音人。
“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会帮醉欢……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她才刚走出台后，却不想，见到黎月榕调侃唐瑾的背影。
在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支不曾收起的玉箫。她心中一惊，飞快地侧过身去躲到一边的帘后，注视着那两人走远。
一直到完全走出台后，唐瑾才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她的琴，自听过一次，便再难相忘。他没有告诉黎月榕，刚才，他是在她的琴音中，不由自主地……
琴箫合鸣时，宛若灵魂在空中双手交握。那种自由内心深处发出的悸动，即便是终其一生，寻遍天下，也未尝一定能够得到。可是，为何偏偏是她？
有人说，最是难觅知音人。可天下间最最难的，却是知音人近在眼前，却不能，多看一眼呵！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第二十五话 最是难觅知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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