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24、第二十四话 败絮其中难自治

　　人说，坚强的人不流泪，流泪当是脆弱的表现。可勇敢面对着刘景何婉儿，虽然因着极度愤怒而流下泪来，却丝毫不减她声声控诉他的果决。
　　柳絮猜想，这当是何婉儿这位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态。但此时此刻，她却在心中暗自为她叫好，为她称快，多少难言的共鸣和酸楚，在她的心头弥漫开来。
　　曾几何时，她也曾像大嫂一样满腹委屈，再三忍耐。为了她深爱的刘辰，即便是面对婆婆的诸多挑剔怀疑，面对弟妹佟嫣的挑衅和陷害，她也从未想过站出来为自己辩驳。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她，可怜而又可悲。以为自己有多么伟大，能为了刘辰、为了这个家而牺牲，孰不知这统统都是她为自己的懦弱而寻找的借口！若不是真的曾踏在死亡的边缘上，为自己而活这个道理，恐怕这一世，她都无法真正参透。
　　她觉得，摆脱了一切束缚的现在，虽然换了身子，却是真正的自己在活着。所以她不忍心，看着何婉儿又一次走回刘景身边，继续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忍耐，自己麻痹着自己。
　　何婉儿用尽气力的一声喊，撕裂了刘景勉强保持的仪态：“贱人！你说什么？你敢说你不欠我的？你敢说你的一切不是我的？你简直是反了！”
　　他冲过来就要将何婉儿拉过去，柳絮奋力一挡，刘景的一臂之力便打在了她的肩膀上，火辣辣地疼。
　　“苏儿！”何婉儿来不及惊呼，自己已经被刘景拉都到了旁边，眼瞧着他的巴掌就要落下——
　　“不要！”柳絮伸手想拦，却听另一个声音悠悠道：
　　“都入夜了，什么事情这么喧闹？”
　　是彭晏，步履缓缓地向他们走来。跟在她身后的秋巧，忙不迭地将披风披到主子的身上。
　　本来她整天照顾着刘福祥，早已心力交瘁。适才她刚想上床安寝，却听下人来报，说刘景夫妇和刘苏在后门内发生争执，又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躯前来一看究竟。
　　“景儿，你这是做什么？”家仆提着灯笼，将何婉儿脸上的瘀青和斑斑泪痕照得分明。她望着刘景对何婉儿高举的手，皱眉呵斥。
　　刘景这才放下手来，讷讷道：“娘，我们……我们小打小闹，夫妻间常有的事，怎么把你老人家给惊动了……”
　　“哼，我这要不来，难道你们哭着喊着的，要让老爷都听见了才罢休？”
　　提到病中的刘福祥，在场没有人敢再多嘴一句。彭晏绷着脸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景抢白道：“娘，没什么事，我们真是在闹着玩儿……”
　　“苏儿，你说。”彭晏将目光转向柳絮。
　　柳絮刚想开口，却见到刘景在对面向她挤眉弄眼。她看了看低低啜泣着的何婉儿，横下心道：“大哥在外头染上什么赌瘾，欠下什么债，为什么要拿走大嫂娘家的东西……娘，关于这些事情，我想还是让大哥亲自来解释更好。”
　　柳絮这番突如其来的指证惊得刘景目瞪口呆，连何婉儿也是一脸茫然。刘景指着自己的妹妹，“苏儿，你……”
　　自己在外头的事情，连何婉儿都不清楚，刘苏是怎么知道的？
　　在彭晏的一再追问下，刘景支支吾吾地坦白了自己沾染上豪赌的恶习。不仅输光了手上铺子里所有能动的现银，更是因为还不出债给秦可柔那伙人，起了动何婉儿嫁妆的念头。
　　何婉儿平时虽然对着刘景忍气吞声，他在外头如何花天酒地，她都可以不闻不问。可唯独他要将爹娘留给自己的传家之物丢下那个无底洞去，她却是万万不能从的！
　　刘景想不到她竟能倔强至此，在外头受了挫的面子连在家都赢不回来，一怒之下，便对她动了手。何婉儿万念俱灰，只想着收拾几件细软便逃回自己娘家去，孰不知在后门口，就刚好撞见了夜归的刘苏。
　　“景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彭晏怒视着刘景，看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去。“你爹病倒前，吩咐你们几个看好刘家的家业，可是你……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一把年纪了，不务正事不说，竟然还惹这样的麻烦回来！等你爹醒来，看你怎么同他交代！”
　　“娘，你别生气……你别告诉爹……爹身子不好……”刘景扑通跪下轻声哀求，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悔过之意。
　　何婉儿的视线来回于几人之间，显得忧心忡忡。他们必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现在刘苏为了她而亲口揭发出自己大哥的罪行，刘家这一次，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波澜呢？
　　“娘，大哥，三姐……这么晚了，你们都在这儿做什么呢？”刘轩夫妇在闹剧上演到最精彩处，恰时现身。
　　彭晏把脸一横，“让你们的好大哥自己说！”
　　刘景软言软语：“娘，我已经知道错了……在小的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吧……”
　　彭晏“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对刘家三兄妹道：“老爷虽然病了，但你们一日还是刘家的人，一日就还得守刘家的规矩！今儿这件事，我稍后回去还会查个清楚。在此之前，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到老爷耳里，他的病情怎么样，你们都很清楚……倘若他因为这些忤逆不道的事情气出什么事儿来……”
　　“不会的，我们不会说的……”刘景连忙表明态度，柳絮跟着应了一句。
　　刘轩夫妇故作一脸茫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说出去呢？”
　　早在他们走出来之前，在假山后偷听的春梨，就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了。他们既不想淌这趟混水，又不能置身事外，唯有最后才粉墨登场。
　　彭晏这才点了点头，同秋巧二人先行离开。
　　她前脚刚走，跪在地上的刘景便立刻站起身来，狠狠地看向柳絮：“苏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嗯？竟然在娘面前告我的状！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还有，那些事你从何得知……”
　　“我本来，没有打算说出来的。”她扶过靠在一旁的何婉儿，“我尊重你，叫你一声大哥。可你这样对待大嫂，对待爹给你的家产，实在是让我心寒呵。”
　　刘景自知理亏，被她说得讷讷不再出声。
　　啪啪啪啪——刘轩却在一旁鼓起掌来。他与佟嫣对视了一眼，微微笑道：“好一个正气凛然，大义灭亲的三姐！哦不，也许叫三少爷，会更合你心意吧？只可惜你错生为女儿身……但就算你天天这样穿着男装，也不可能真的变成男人呵。”
　　“想来，都是家产惹的祸——”佟嫣也慢条斯理地说道，“爹爹一病倒，一向内向腼腆、心净无尘的三姐，居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连亲大哥也下得去手……啧啧……”
　　他们这套夫唱妇随的伎俩，柳絮早就有所领教。她不为他们的言语所激怒，只是淡淡说道：“大哥大嫂，四弟、弟妹，我从来都是将你们当作我至亲的人，不曾改变过，也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份争夺之心。你们信不信都好，只要问心无愧，便无需介怀。”
　　说罢，她转身离开。离开那个纷繁喧扰的世界。
　　“是吗？”佟嫣在她的身后笑道，“那刘家少爷刘如密，与黎家二公子酒楼夜会，看在别人眼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含义呢？”
　　“一样的事情，看在不同的人眼里，自然有不同的含义。”柳絮没有回头，脸却有点微微憋红了，“我行得正坐得正，管他什么蜚短流长。”
　　“别忘了，你到底是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若不是佟嫣提醒，大抵连柳絮自己都没她这么在意。“若让人知道你就是刘如密，这样抛头露面的，将来帮你找婆家，可就要增加难度了。”
　　“……四弟妹有心了，爹爹的病还没有进展，刘苏怎能考虑婚嫁的事情。我有点累了，先回房去休息了。”
　　“你……”佟嫣想了想，最终轻轻咬住嘴唇没有出声。她是在武馆里长大的，生平见得最多的就是勇者。两个大男人可以为了任何事拔出拳头，拼尽全力大打一架，强者胜；可他们最怕的，却是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激怒的人，因为这些人随时都能保持冷静。决斗中，谁先失了理智，谁便是失了先机。
　　柳絮当然也明白这些。刚才，佟嫣揭穿她和黎月榕会面的事，也惹得她有些紧张。有心人办有心事，刘如糸的身份，在这个关键时候，是不能曝光的。
　　还有彭晏。她虽然表面上教训了刘景一顿，但她封锁消息，无非也是想给他留下一线生机。而刘轩和佟嫣排挤她，源于刘如糸这个身份现在盛极一时。
　　虽然看起来自己又走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可不知为什么，柳絮却没有了当初那种绝望的感觉。她在心中暗暗鼓励着自己，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柳絮，历史不会留给她相同的印记。

　　改过了，加了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