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20、第二十话 惊雷阵阵布疑云

　　刘福祥交代完家产分配之后没几天，便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昏睡状态。彭晏决定派人远上都城重金礼聘那里的大夫前来，她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夫君的病情上，刘家的一盘生意，自然就顺应安排落在了三个子女手中。
　　这是刘家有史以来最杂乱无章的日子。白天，三兄妹忙于各自的铺子里，因为都是第一次自己作主，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因着刘福祥的卧病，家里氛围变得死气沉沉，再没有围桌而聚的欢笑，大家都是匆忙扒几口饭菜便忙自己的去了。
　　仿佛身处乱世之中的柳絮，也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她不比刘景和刘轩，因为她是女儿家，所以更不能有任何闪失让人抓了把柄。几家铺子的掌柜表面上都听服于她，但她看得出来，心中不屑被女流之辈领导的，也断不只一两个。该怎么做，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才能保护住刘家这一大笔基业？
　　在古董铺曾经查出些端倪的账簿，她终于渐渐看出了名堂。生意收入正常，店铺支出却大大地不正常，往往一个月的杂项费用加起来，竟比租金还要贵上几分！她假意好奇借问忻掌柜，他却为难地支支吾吾，只说是自己老糊涂了弄不清楚，这前两年账目上的事情，向来是从前的账房先生谢言管的，而他早在去年就已经退休了。
　　柳絮心知在忻掌柜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便想法设法打听了那个账房先生所住的地方，独自一人寻了过去。
　　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她找到了谢言的家，一栋古旧的宅子。她轻轻拍响了门上的铜环：
　　“请问有人在吗？”
　　周围很幽静，许久都没有人回复她。于是她又叩了叩门：
　　“请问有……”
　　话未说完，大门从里面打了开，露出一张老妪的脸孔来。柳絮微笑着问道：“婆婆，我想找谢言谢账房，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满脸周围的老妪似是非常地疑惑地盯着她瞧了好几眼，这才过身，摇摇晃晃地向里走去：“老头子，有人找你。”
　　“是谁找我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也是听得出的微颤。
　　“天知道，”老妪嘟囔着，“不知是我记性不好，还是年轻人记性不好呢……”
　　柳絮忙跟着步履蹒跚的老妪走入了大宅，穿过狭小的前庭，两人来到谢家的客堂内。一个老者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桌边，想来，那便是谢言了吧。
　　“三、三小姐……”还未待柳絮开口，见到她的谢言已然站起身来，表情是她无法形容的惶恐：“你、你怎么来了……”
　　谢言缓缓向她走去，忽然出乎意料地跪倒在她面前。柳絮一惊，急忙弯下腰去想将他搀扶起来，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挪动，脑袋更是垂得低低的。
　　“婆婆，这……”她迷茫而焦急地看向一旁谢言的娘子，却见她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谢账房，有什么事你先站起来再说。”她欲扶他而起，他却纹丝不动。
　　谢言低着脑袋，在三小姐的双手搀扶中，纵然是老眼昏花，他也看清了衣袖之下，她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他如遭雷亟，周身颤抖：
　　“三小姐，是我害了你呵！如果不是、不是我，你怎么会走上绝路……”
　　柳絮闻言亦是心头一颤。这个谢言，果然知道些个中内情。她静下心来，蹲低身子与他视线平行：
　　“谢账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无论孰是孰非，我如今脱胎换骨，重新开始人生，岂不算是因祸得福？我爹娘现下都不再提那件事了，还望你老人家也就此忘记，莫要再放在心里了。”
　　“不敢当，不敢当。”在柳絮温柔地抚慰下，谢言终于肯让她搀扶起身。但听到她叫他“老人家”时，又急忙摇着双手，诚惶诚恐。
　　柳絮扶着他到一边坐下，他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刚才自称为“脱胎换骨”的三小姐来。但见她的眼睛里神采奕奕，嘴角不语而笑。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美丽，让人如沐春风，倒确实是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三小姐，自从我知道你出了事，心中无比自责……幸好你是生龙活虎地站在我的面前，否则就算要我如何赔罪，我也赔不起呵。”
　　柳絮微笑道：“都说了不再提过去，谢账房怎的比我还放不下？我今儿来自然不是寻仇，而是有些事想请教先生。”
　　“小姐有什么事要问小的？千万、千万莫要客气，老身实在是受不起呵！”
　　“那我便开门见山了，”柳絮神色微微一凛，“关于我爹的古董铺里，大哥亏出去的钱流到了哪里，谢账房可是有些眉目？”
　　谢言闻言大惊，面色也略有些苍白。片刻之后，他才犹疑道：“三小姐问的这些，约摸半年前，老身就已经回答过你了……正是小姐来过之后不久，我就听说了你出了事……三小姐，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柳絮万万没想到，原来刘苏早在半年多前就已经查探到了这一层，还亲自找过谢言！她不露痕迹地笑道：“谢账房年纪虽长，记性却是不退，那我便也放心了。实不相瞒，这次爹爹病倒，我帮他正式打理铺子，在账目中发现了许多新的问题。这些问题，光凭我当时知道的信息已经不够，所以才再次探访谢账房，希望你仔细地回忆回忆，给我更多有用的线索。”
　　谢言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老爷的事，我多少也听得几分……”他叹道，“原本我还在担心，老爷一旦倒下，这刘家的生意可怎么办才好！像大少爷这样的……如今看到三小姐如此长进，也便心怀安慰得多……没错，铺子里的银两，都是大少爷给支出去的。”
　　谢言缓缓道来：“大少爷接手古董铺之后没多久，便觉古铺子生意一般没什么意思，终日在外头寻欢作乐，好久才过来一次。好在铺子有忻掌柜照看着，一路也没出什么乱子……可后来有一天，他不知是不是染上了赌瘾，三天两头往铺子里跑，每次向我开口就是要钱。铺子生意本来便不好，哪有什么多银子让他挥霍……”
　　“于是你便帮他做了假账，意图瞒天过海？”柳絮接着他的话问道。
　　谢言长叹一声，“大少爷是主子，主子的吩咐，我们这些为仆的哪敢不从？我将他支出去的银两，分批写入店铺的杂费支出里，可即便如此，大少爷的挥霍还是没有结束……店铺不够现银，他便拿了许多古董去廉价变卖……那段时间，他真像是着了魔一般，将银子一大笔一大笔地洒落出去呵。”
　　“那你和忻掌柜为何不将此事承报给阿爹知道？”
　　“我们吃一口打工饭的，怎么会想把事情闹大……大少爷用的虽是刘家的钱，可他毕竟也是刘家的长子嫡孙呵！我和老忻都是刘家店铺里的老人了，刘老爷有多爱护几个子女，我们又怎会不知？何必做这些损人不利已的事呢……”
　　柳絮想了想，觉得谢言说得也有道理。这些事情，刘家人尚且管不了，又怎能怪责到别人头上？她继续试问道：“那谢账房，我大哥将这么多银子用到了哪里，我一直不曾查到。请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可有什么新的细节能想得起？”
　　“我年纪越来越大，记性也越发不好咯——”谢言摇头，“半年多前我告诉小姐的，如今我依然只记得那些……那时候，有个陌生人来铺子里寻大少爷，他们秘密交谈了片刻，便听少爷气急败坏地嚷嚷着什么‘不会欠了升盛的’，随后那两人便不欢而散了。那一大笔银两和‘升盛’有什么关系，老身便真的不得而知了……”
　　升盛？柳絮隐约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闻过。不管怎样，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当时刘苏就是知道了谢言所说的这些事之后不久，便走上了绝路。
　　她是否着手调查了“升盛”？究竟刘景亏空铺银与刘苏的自尽之间，又有怎样的关联？柳絮决定利用手头的线索，沿着刘苏当年走过的心路历程，一路探访那一段已经尘封，却又即将被揭开面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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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慢热，但是这就拉开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