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19、第十九话 狂风骤雨偏逆行

　　刘辰上景天城参加科举之前，曾经到柳絮坟上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冬绯无意中将这件事说给柳絮听时，她心里闷闷的，就像那时候灰沉沉的天空，即将要下雨的天气，闷热无比。
　　涅槃重生，对刘辰的埋怨早已渐渐淡去。当她学着如何将他当成一个“别人”去看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正在渐渐淡忘和他的一切，淡忘那段眼泪流尽的生活。
　　这何尝不是，她在遗落着过去的自己。不，过去柔弱的她应该已经全然死去。
　　可就算是手腕上已经结痂正在脱落的伤口，在阴天下雨时，也偶尔会隐隐作痛吧。大概就是这样的时候，当她知道刘辰还会为自己而伤感而懊丧时，她的心也有些微微的痛，仿佛是一声叹息，响起在已经陌路的两人之间。
　　她素手抚琴，弹奏起一曲哀怨缠绵的《两依依》来：
　　相思相念两依依，盼与君见情延延；
　　相随相伴两依依，双手共执意绵绵。
　　聚散两依依，别梦两依依，
　　一场醒梦究成空，到头来，终成分飞燕……
　　在谁也不曾留意的哀凉琴声中，在化身为刘苏的日子里，这是柳絮第一次很正释放出自己的情感。环境所迫，命运弄人，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她只识得如何尽快地改变自己去应对。
　　如今刘辰走了，远远地离开了她的视线，她反而可以清醒下来，重新让这段关系在心里慢慢沉淀。
　　歌曲哀伤，意境凄美。可奇怪的是，柳絮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也许她的心，早就干涸了罢。

　　自从柳絮从刘景手上接下古董铺之后，刘福祥从忻掌柜的口中听闻，古董铺近来生意不断，短短数日而已，竟然开始有了盈利！
　　需知道，收藏古董是刘福祥的兴趣所在，可做古董生意却并不是他的本行。他开这间铺子，无非是为了和些行家交流探讨之用，有时候购入一些不如意的货，也会放在铺中寄卖。所以说，古董铺不赚钱，是在所有人意料中的事
　　亏了几年的铺子在刘苏手中起死回生，甚至是奇迹般地开始盈利，这在所有人眼中都不可思议极了。尤其是在病中的刘福祥，更是对此非常好奇：
　　“苏儿，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铺子的生意好了起来？”
　　刘苏微微一笑，“爹，其实苏儿也没做什么，说出来怕是你都不信。这几天，我一直在看铺子从前的账本，发现过往的开销很大，做生意又总是开门等客来，比较被动，所以才会入不敷出。于是我想了个法子，节省了一些不必要的花费，又在一些老客身上做了些功夫——这方面我是外行，我是让忻掌柜帮忙的。
　　我请他将铺子里所有的存货根据贵贱程度分了类。一些价值较低且无人问津的东西，便专门放在一个柜子上便宜了卖。当客人来选货时，伙计着重介绍一些最有收藏价值的古董，而当客人购买时，再推荐他们买那些便宜下来的东西。这样一来，一般客人都会多买上一两件的，那些本来卖不动的东西，就这样流出去了。而货架空出来之后，我便请忻掌柜再张罗些新的物件，来增加我们古董铺的吸引程度。
　　另一方面，我请客人们互相介绍朋友来。如果介绍了朋友来的，不仅自己购买可以便宜，他的朋友买我们的东西，也可以适当减少些价钱。这样大家口耳相传，虽然我们卖的东西不便宜，但多少对生意也有些帮助吧。”
　　刘苏的话理据充分，将店铺有了盈利归功到有了新客人、新生意这层上。其实她只说出了一半，这另一半则是万万不能告诉现下的刘福祥的。
　　账本沉冗乏味，登账的人字迹又不十分清晰，若没有足够的耐心，怕是很难几天都重复着做看账这同一件事情的。柳絮不急不缓地研究了几天，饶是她经验不够，却也多少看出了点问题。
　　在刘景打理铺子的几年里，店铺生意其实并不如她想象得那么差，怎么每个月月结下来，却总是有亏无赚？她本想问一问忻掌柜，却想起他为刘家打工多年，就算是做这间铺子的掌柜，也有近十年了，铺子里的账目，他哪能不清不楚这么久？
　　有时候主子的事，做伙计的也实在不能多说。为了避免他的尴尬，柳絮决定先装作不知情，再慢慢暗中调查。可偏是如此，她在所有人眼中倒成了商业奇才，知情的叹一声刘苏错生为女儿之身；更多不知情的赞一下刘家如糸少爷天资聪颖，英雄出少年。
　　而话题中心的刘苏，却有着不能为人所知的艰难。铺子里账务的真相，眼下还不十分清楚，可刘福祥的病情，却是每况愈下。自从源州城归来后，当时刘福祥的身子便不大爽利了，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偶感风寒，也抓了几帖药，却丝毫不见效果。
　　而到了这几天，他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愈发严重了起来。除了咳嗽，还开始发热，卧床时偶尔还会昏昏沉沉。刘家众多的生意他自然是管不了了，甚至连吃饭喝水，都一定要人送到床头，这可把彭晏给急坏了。
　　“难道这么大的云州，找不到一个有本事的大夫了吗？”面对第十个来看的大夫疑惑地得出“偶感风寒”的结论时，她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
　　来过的大夫个个都说刘福祥所得的是风寒，开出来的药方也是大同小异，可面对他愈发严重的病情，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所以然来。刘家不惜重金甚至连邻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却依然毫无进展。
　　又过了几日，刘福祥甚至只有睁眼的力气了，连说几句话都很困难。这个时候不仅是彭晏，刘家上下隐约都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刘福祥本人也不例外。染上了不知名怪病的他，心知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许很快他便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了。趁着神智还清醒的时候，他将子女三人唤到床便，把刘家这一大盘生意分到他们的手里：
　　“景儿……轩儿，苏儿……”刘福祥的眼睛无力地半睁着，侧靠着床褥看着他的三个儿女，用虚弱的声音道：“我的身子，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咳咳……”
　　“爹，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刘轩扑通一声跪倒在刘福祥床前，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双手，“你的病只是暂时的……大夫也说了是风寒，可能这次严重些，但一定很快便会好的，千万别乱想呵！”
　　刘景见状也急忙跪到刘福祥床头的另一侧：“爹你会长命百岁的，咱们刘家可不能没了你！”
　　刘福祥闻言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柳絮这才蹲到他的视线里：
　　“爹，我在这儿。”
　　“苏儿……让爹……让爹看看你。”
　　“爹，你别胡思乱想了……不久前你不是还说，自己年纪还轻，哪有这么虚弱，你不记得了吗？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刘福祥眨了眨眼，仿佛露出了一抹笑意。
　　“爹，爹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现下不说别的，趁着我还清醒，我先将……刘家的生意，分别托付给你们三人……”
　　“爹你别再说了！”刘轩摇着头，眉头皱成了一团。
　　刘福祥带着浅浅笑意，将刘家的生意分给了三个子女。老四刘轩因为跟着刘福祥出入的时间最多，所以他名下的店铺也是最多；老大刘景也分得了不少，比起原先的那些，他也显得颇为满足；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人老三刘苏。她身为一个女儿家，刘福祥居然放心地将近十间铺子交给她来打理。其中除了原先就让她试手的古董铺，更多加了刘家的绸缎庄、书斋、钱庄等重要的铺子。对于初次行商的刘苏来说，这份信任是不是压得有些过大？
　　就算是柳絮本人也连连推却：“爹，苏儿不过是对生意之事比较好奇，但毕竟经验尚浅……你交这么多店铺给我，我担心我打理不好，还是交给两位兄弟吧！”
　　刘福祥却很固执：“你们真的以为爹，咳，爹病得糊涂了么？谁能做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就是刘家的家业，能够……能以继续繁盛下去……”
　　“爹，你放心养病。生意上的事情，就别多操心了，放心交给我们。”
　　“是啊爹，我们都长大成人了，是应该为你分担一些的时候了。”
　　两位兄弟答应得很快，柳絮却依然是在最后，柔柔地应声道：“爹，你千万不要觉得，将铺子交给我们，就能卸下心头大石了。我们这些小鸟，还不能完全展开翅膀飞翔呢。若没有你的庇护，遇到风雨的时候怎么办？所以，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等我们亲手将这些铺子，再交付到你的手中。”
　　刘福祥的眼睛似是有些涩，忍不住重重地闭了闭。刘景和刘轩看着刘苏，也不好多说什么，三人静静地看着刘福祥又渐渐睡去，才陆续退出了那个房间。
　　此时门外的天空，暗沉沉地阴霾着。迎面而来，一阵阵凌厉的狂风，夹杂着尘粒，细细如刀割。柳絮心道，一场狂风骤雨眼看就要来袭，可这个简陋的屋宇，真的能承载住那样猛烈的侵袭吗？
　　从前，刘家曾经有过一次分家的风暴。她为了刘辰，在婆婆和工于心计弟妹之间挣扎，最终却落得个离间的骂名。
　　而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得，可她却已经毫不在意。她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福祥心愿难了，不能让刘家的家业在这一代他们几人手中覆灭。莫不是，她已经渐渐融入了刘苏这个身份里去？面对狂风暴雨，她偏要逆风而行，仅凭一副单薄纤细的身子，撑起刘家的一片天！

　　补全了~
偷偷说一句，今天是俺生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