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21、一波又起

　　穆枫回到客栈的时候，冯三已经醒了，正静静坐在桌前慢慢地喝着茶。
　　他一进屋，便闻见了满室沁人心脾的茶香，忍不住问他：“你从家里带来的茶叶？”
　　冯三摇摇头，替晚归之人也斟上一杯，笑道：“来试试。”
　　穆枫喝了两杯劣酒，嘴里正在难受，端起来便一饮而尽。
　　冯三见状摇摇头，叹息道：“如牛饮水，糟蹋了我的好茶好水。”
　　穆枫放下杯子，笑了：“想不到这个小镇，还有如此好茶。”
　　冯三再摇头，道：“那家伙连夜走了，临走送来一包茶叶，说是便宜了我。”又笑：“巫飞扬都已到了这里，他却像兔子遇上狼一样飞快逃走了，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穆枫缓缓坐下，又将空杯子拿在手中无意思地把玩着，半晌没有说话。
　　冯三似也不急，只是自顾自品着茶。
　　深夜屋内，明明满是清雅的茶香，可穆枫却突然觉得，那个面带微笑不急不缓喝着茶的冯三，正浑身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冰冷感觉。

　　“我刚才去见了巫飞扬。”
　　“嗯。”冯三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态度，就连笑容都未减少一分。
　　可偏偏就是那样淡淡的应一声，看似漠不关心，穆枫却觉得剩下的未出口的话突然变得重愈千斤起来。
　　“我……”他张了张口，才刚吐出一个字，却又闭了口。
　　“口渴吗？”冯三笑容依旧不变，取过他手里被把玩得有些发热的茶杯，再斟上一杯递给他，笑道：“来，再喝一杯，慢慢说。”
　　穆枫恍恍惚惚地接过茶杯，突然宁可冯三就如往常一般一个不对便是花样百出的惩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微笑的冰寒。
　　至少那样，他可以确定冯三还是在乎自己的。
　　他这样一想，突然心一横，道：“扶你回来时，店小二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便是巫飞扬约我见面。”
　　顿了顿又道：“这三年来，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从未中断过。”
　　一口气说完，心里似乎舒畅了不少，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总算呼出一口大气来。

　　“穆少爷。”冯三笑着缓缓说道：“江湖，就像一杯茶一样。既然你拿到手的是一杯好茶，泡茶用的又是山泉水，那么便该慢慢品之。你这样的喝法，急躁得有些暴殄天物了。”
　　再取过茶杯，斟满递给穆枫，笑道：“先闻其香，再观其变，接着才该是品其味。这三年来，我给你讲那些江湖典故，并不是闲来无事哄小孩入睡的睡前故事。穆少爷，你实在不该还未学会走，便急着要跑。”
　　穆枫闻言涨红了脸，沉默片刻却突然说道：“巫昊天和我一般年纪，为何他便已可涉足江湖？况且，”他咬咬牙，有几分不服地继续说：“凡事总有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如果总是缩在穆家，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拿到手的究竟是一杯怎样的茶。”
　　越想越是不服，想到巫飞扬刚才所说巫昊天中毒之事，咬牙切齿地带了几分委屈道：“巫昊天中毒之事绝对和我无关，你就算担心他，也不该随意迁怒于我。”

　　冯三冷笑几声，突然站起身来，弯下腰盯着穆枫的眼睛，冷冷说道：“穆少爷，你以为我是因为巫昊天的事迁怒于你？嗯？”
　　鼻腔里淡淡一声冷哼，直起腰继续说道：“巫昊天又怎会真的中毒！你以为‘昊天公子’这个名号是白叫的？你以为当真就是因为他是巫家下一代家主，便能被江湖中人捧到现在的高度。”
　　“穆少爷！”语气已重了不少，冯三冷冷瞥他一眼，道：“比起巫昊天，你差得不是一点点。你刚才问他如你一般的年纪，为何便可涉足江湖。那是因为，在你花天酒地的时候，巫家少爷正在一遍一遍地练刀。”

　　穆枫脸涨得更红，站起身来大声道：“我知道我哪里都不如巫昊天，反正那右护法也说了，他也勉强算得你的徒弟，你为何不去找他去？在这里陪着我一个废物干什么？”
　　他这已是豁出去了，没有一个少年人会喜欢自己头上总是被一个同龄人压着，何况是在自己在意的人心里。
　　他已忍了整整三年，今天他终于不想再忍了。
　　哪怕冯三会一如既往地整治他，甚至更加厉害些，他也不想再忍了。
　　其实他更希望冯三能向往常一般对他，身体上的痛总比心底摸不着看不见的痛要容易忍受些。

　　话已说出口，冯三想必也听得很清楚，他已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白衣男子却只是冷冷看着他，不说话，直到看得他浑身都有些难受起来。冯三却突然忍俊不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道：“穆少爷，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笑声顿了顿又道：“之前和那家伙见面，方才你和那巫飞扬见面之时都已沉稳许多，颇有些大家风范，我还感到欣慰，我们穆少爷总算长大了。可怎么一回来，就又变小了？”
　　说到这里，又哈哈大笑起来，还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道：“穆少爷，这样虽然可爱，但男子汉，还是成熟些比较好。”
　　穆枫猛然扑了上去，用力掩住了那不停发出笑声的嘴。
　　他一点都不想被看做一个孩子，三年前就不想，现在更加不想。
　　他已经足够高大，足够把他那个一向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师傅完全抱在怀里。
　　他已经是男子汉了。

　　冯三似乎笑得更愉快了，虽然被掩住了嘴，声音变得闷闷的，但那双眼却完全被笑意晕染。
　　穆枫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脑袋突然一阵眩晕，灼热的唇已经重重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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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护法走了，明月阁没了厨师，小镇上的武林人士又逐渐散去，回风镇终于又回复了往日的清静。
　　穆枫在床上盘膝打坐半天，内力运行两个小周天，吐出一口淤血，内伤好得七七八八，也一点不像在这个小镇继续呆下去了。
　　冯三嘿嘿冷笑着看着他，道：“穆少爷，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穆枫偏了偏头没有立刻接话，顿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憋出一句：“这次只是眼睛而已。”
　　冷哼一声，冯三不再理他，转身出门去了。

　　冯三回来的时候，已雇了一辆马车，还买了好几床厚厚的棉被塞了进去，然后就舒舒服服往里面一躺，尽情伸展开了四肢笑道：“来的时候太过着急，一身老骨头都要跑散了，回去的时候，可再不要受那样的罪了。“
　　穆枫又好笑又好气，这哪里像是个武林高手说出的话！
　　他还觉得，明明已经认识那么久了，可却越来越摸不透自家先生的性子。明明前一刻还在冷笑，现在却已可以对自己笑得一脸无辜。
　　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冯三出门之后，他内伤虽已痊愈，但仍然多练了一会儿内功。
　　似乎这样就能快些强过那人，即使有一天他再抱着冯三，那人也挣扎不得，只能乖乖待在他怀里。
　　可是现在他却是强不过他的，只能乖乖跟着钻了进去，陪着他的冯先生好好舒散那身老骨头。

　　“你是怎么知道，巫昊天没有中毒的？”这个问题昨天穆枫便已问过，可当时冯三只是笑而不答，现在眼见他心情不错，便趁机再次提了出来。
　　“我自然知道。”冯三躺得舒服，便连声音都愉快了不少，“巫昊天的母亲可是那家伙的师妹，‘毒手’的师妹虽然没有他的名气大，可也只是因为她早早嫁作人妇，没有太多在江湖走动的机会而已。”
　　“你和那人和熟吗？”穆枫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冯三称呼别人，要么连名带姓，要么总是带了公子少爷在姓后面，虽不见得语气里有多少尊重，但却少有像现在这般叫别人那家伙的时候。
　　不，与其说是无礼，还不如说是亲昵更恰当些。
　　“穆少爷。”冯三终于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似笑非笑扫他一眼，道：“我和他认识的年头算起来，只怕快有你年纪的两倍了，你说我们熟不熟？”

　　穆枫冷哼一声，撇过了脸去，叫别人便是那家伙，可和自己不管相处多久，唤他却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声“穆少爷”。
　　冯三却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捏住他下颌将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笑道：“穆少爷，有空和我赌这份闲气，不如好好观察下周围的环境。你不觉得，照这个方向走下去，我们只怕三个月都回不了穆府吗？”
　　穆枫一愣，急忙挑开窗帘朝外望去。
　　回风镇是个小镇，只有一条不算大的车马道横贯整个小镇。
　　他们若是要回江北城，便该是沿着原路返回，出镇不久，便是一座小山。山上道路虽然平整，但上山下坡总还是会有些颠簸。
　　可他们的马车已走了许久，却仍然在平坦的道路上前行，别说山，就连小坡都没有一个。
　　冯三也跟着坐了起来，朝外看了两眼，笑道：“这个还没什么好看，你若是见了那车夫的身手，才会觉得更加有趣。”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小，那车夫只要不是个聋子，想必就会听得很清楚。
　　所以他话音才刚落下，原本该抽在马车上的鞭子突然毒蛇一般从车帘中间的缝隙昂着头钻入了车厢中。
　　穆枫在看见方向不对的同时，就已全神贯注戒备起来。
　　那鞭子虽快，却还是快不过穆枫。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那轻浮的身量未长成的少年，只是他用的，却还是三年前冯三赠予的剑。
　　剑短且无光，可是那黯淡无光的剑，在今天穆枫的手里，却突然迸发出一道明亮锐利的光芒。
　　那光芒，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毒蛇般长鞭的七寸。

　　长鞭已经断成了两截，车帘却还是完好无损。
　　穆枫突然伸手在车窗上一撑，整个人便如一只鹰一般连人带剑朝着车夫该待的地方扑了出去。
　　他当然扑了个空。
　　没有人会在一招便失了武器后，还乖乖坐在原地等着人来抓住自己。
　　可那车夫反应虽已算得上极快，穆枫却比他更快。
　　冯三刚刚慢吞吞掀开车帘走出来，他亲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就已制住了那车夫。
　　“不错。”他点头称赞：“总算没白花我三年心思。”
　　穆枫却皱了皱眉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冯三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为何会雇他的车？”